第二十三章 苞穀酒

“這司機愛偷聽乘客講話不說，還喜歡添油加醋地將聽到的事情，拿到酒桌上當談資。”顧陸一般不喜歡在別人背後說這些負麵的評價，但是他吃過這個人幾次虧後，他決定還是提醒一下楚夢瑤。

“我知道。”她簡單明了地回複對方，心想多虧馮主任曾經提醒過自己。

“不要太在意錢的事情，我大學的學費和生活費，都是自己寒暑假做家教攢出來的。”顧陸安慰她。

“我的學費和生活費也是自己出的啊，不過我寒暑假都是在超市當促銷員。”楚夢瑤想了想，繼續補充，“你是一本院校出來的高材生，才有機會當家教。我這種二本出來的，人家不要。雖然我是旅遊管理專業，也有國家級導遊證，不過旅行社一般不要在校生新手，除非是黃金周人手不足的時候。”

這下顧陸不知道回複些什麼了。他一直覺得大城市的孩子，讀大學願意出去打工賺錢養活自己的很少見了，沒想到一個姑娘家也願意起早摸黑去超市打工。

他狀似不經意地掃了掃楚夢瑤的麵部，未施粉黛，再往下打量對方的穿著，黑色的T裇衫已經洗得起毛、黑色的褲子也有些泛白褪色、黑色的球鞋網麵破損......

看樣子，姑娘的家裏比較貧困。顧陸心裏記下，告誡自己以後不要談錢傷了對方的自尊。

顧陸不知道接下來說什麼好了，於是索性閉上眼假寐。

車子行駛了大約一小時，楚夢瑤開始感覺頭暈腦脹。她用手機當鏡子，發現自己的麵色蒼白，看樣子她又暈車了。

好在這次的路況比之前進深山裏的土渣路要好多了，至少沒有讓她吐出來。

“到了，下車。”司機停穩了車，板著臉說道。

後座的兩人背好各自的電腦包，麻利地下了車。“謝謝師傅。”楚夢瑤習慣性地道謝。

這個村子的公路修得很不錯，周圍的房屋大部分是磚石結構，屋頂上是大露台，可以曬食物。這些建築和湖北大多數山區的類似，不如之前她下村見過的有特色。

他們現在站在一片平坦的停車坪地上，往下能看見一大片的玉米地。湖北很多地方稱呼玉米為苞穀，神農架也不例外。

“唉，前麵那家，就是我精準扶貧工作的重點幫扶對象之一。”顧陸指著前麵不遠處，唯一蓋著青瓦的破舊土木房子，歎氣道。

楚夢瑤挑眉，她沒有錯過對方說話時嘴角抽搐的細微變化，看來這戶人家是個硬茬，不太容易攻堅。“這屋子與眾不同，大家來了絕不會錯過。”她隨口接話。

“陳家的情況比較複雜，他一貫好吃懶做，多年前家暴打跑了妻子，沒有子嗣。離婚後，由於他家境貧寒，加上性格乖張戾氣，一直沒有女性願意和他結婚。”顧陸說到這裏，別有深意地看向她，“姓陳的要是說了什麼混賬話，你千萬別往心裏去。”

她點了點頭，這就提前預警了嗎？楚夢瑤做足了心理建設，深深地吐了一口氣。

“砰砰砰”顧陸重重地拍起殘破的大門板門，楚夢瑤生怕對方將門拍垮了，陳家找他們賠錢換上新門。“拍得這麼重，不好吧？”她輕聲說道。

“你不知道，這個點了，他肯定喝得爛醉如泥。我要是不拍得大響，他根本聽不見。”顧陸解釋完後，繼續拍打大門，大聲吼叫道：“老陳，是我啊，扶貧辦的，快開門。”

過了好久，屋子裏才傳來“叮叮當當”的聲音，大門打開後，一名蓬頭垢麵，光著膀子、赤著灰不溜秋的上半身、隻穿著破爛短褲的中年男人站了出來。

“小崽子，你號喪啊？你老子還沒死！”對方用土話罵罵咧咧地叫喊道。

楚夢瑤偷偷地看向顧陸，隻見對方臉色變了又變，牙關緊鎖，愣是將怒火壓製住了，沒有用語言和行動懟回去。

老陳眼前一亮，咧嘴露出滿口大黃牙，開口的瞬間臭氣熏天：“喲嗬，好水靈的丫頭！這是你給我找的媳婦嗎？我上次說你扶貧就給我找媳婦啊，你還真上心了！”

他說完，便伸手準備撫摸楚夢瑤光滑細嫩的臉蛋。

“啪嗒”顧陸重重地打掉了對方的狗爪，眉毛倒豎，怒瞪老陳，嚴厲地吼道：“嘴巴放幹淨，手放尊重些，這位是文旅辦來幫忙的小楚同 誌。回去照照鏡子看看自己的德行，就你也配嗎？簡直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嗬嗬，瞧瞧，你小子總算說出心裏話了，你們這些當官的就是看不起老子！呸，扶貧個屁，有種每個月給老子三千塊大洋，那才是扶貧！”老陳吐了一口濃痰，轉身準備關門。

“你會釀苞穀酒啊？”楚夢瑤笑顏如花地問道。

她注意到男人身後有兩個泥封的大酒缸，從酒缸的設計外觀和泥封手法來看，她推測這不是普通的酒缸，而是古法釀酒才需要用到的酒具。

“老子就不能會釀酒？老子就非得是個啥都不會幹的老廢物？”老陳還是一副罵罵咧咧混不吝的模樣，但是身體卻很老實地放鬆下來，雙臂下垂，沒有繼續關門了。

“那我能參觀一下你的大酒缸嗎？我上次見這種酒缸，還是在五糧液的原漿廠。”楚夢瑤的語氣有些討好的成分在內，她不希望看到顧陸吃老陳的閉門羹。

“算這丫頭識貨，就讓你們進來長長見識！”老陳索性把門打開，讓他們進來。

屋子裏一片狼藉，編織麻袋、泡沫盒、紙屑和泥巴覆蓋滿地，他們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

老陳可不在乎這些，他踩在一堆垃圾上麵如履平地。

楚夢瑤抬頭發現頂梁柱上掛著好些竹篾簍子，裏麵放的是少見的黑玉米。“陳大叔，您家種的是黑玉米嗎？”

“小丫頭有些見識啊，沒錯，這村裏就我種黑苞穀。”老陳回頭得意洋洋地說道。

“這黑玉米要是拿來釀酒，怕是別有一番滋味吧？”楚夢瑤笑嘻嘻地問道。“總感覺這黑玉米也不是一般的品種，陳大叔好有眼光呢。”

老陳聽了大笑，舉起大拇指，大聲說：“瞞不過你啊。市場上的黑苞穀有甜質型、糯質型和普通型三種。我釀酒用的黑玉米選的是糯質型品種，品種糯性越高，對酒的釀製發酵越有好處。”

“口說無憑，我給你們每個人倒一碗嘗嘗看。”他一邊說，一邊從一旁漆黑的櫥櫃裏拿出三隻臟不拉嘰的陶碗，又在油膩膩的桌子底下掏出一隻陶罐，倒了滿滿的三大碗苞穀酒。

他先遞給楚夢瑤一碗，對方猶豫片刻，雙手接過來捧著。“我酒精過敏......”她掙紮了一會兒，還是據實告知。

“沒事兒。我這酒還不到十度，不信你先嘗一口，再吐掉。”老陳喝了一大口，用手背抹去嘴角殘留的酒漬，不以為然地說道：“這種苞穀酒，平時我都是當糖水喝的。”

他摸了摸半人高的大酒缸，像是觀賞絕世珍品一樣，咧嘴笑道：“這裏裝的才是我的寶貝，五六十度的烈性酒。喝到嘴裏不燒喉，那叫一個爽啊！”

“臭小子，你想嘗自己拿，難道還指望大爺我親自端給你嗎？”老陳見顧陸不動，眼睛粘在酒碗上，撇嘴嘲諷道。

顧陸像是已經習慣了對方的說話方式，親自端起臟碗，皺著眉頭嘗了一口。甘甜清潤的酒液入喉，他瞬間舒展眉頭，神情愉悅。

楚夢瑤見狀，也壯著膽子嘗了一口。“真好喝！口感清甜滋潤，像是蜜水一樣。我很喜歡這味道，就算過敏也值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