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足足高燒了三日,在床上躺了大半個月。
南芷托人送來了各種珍貴的藥材,最好的照顧。
可她一次也沒來過。
算算日子,快到結束的時候了。
臨走前,我想去武祠告慰告慰先祖。
如果不是因為我,外祖一家不會隱姓埋名遷到嶺南這麼偏遠的地方,也不會心甘情願被納入白蓮教為雍王效力,一切都是為了讓我有所倚仗。
前腳剛踏祠堂,便看見侍衛進進出出,懷裏抱著牌位向外走。
我奪過他懷中的牌位,質問道:“你們幹什麼!?誰讓你們動祠堂牌位的。”
侍衛囁囁喏喏:“是聖女,說要給柳公子建摘星樓,這裏的方位觀賞最佳。”
“都給我住手!”我蒼白著臉怒吼道。
侍衛手裏的動作都停了下來,麵麵相覷。
南芷腳步綿軟虛浮地向我走來,柳硯書攙扶著她的手。
“子瑜,看來你身體已經好了,可你大呼小叫成何體統?我不過是讓他們遷牌位,你發這麼大脾氣做什麼?”
“武祠裏有我上官家一百二十八口英魂的牌位,長生燈一點,就沒有遷出的道理。”
南芷臉色一僵,隨後放軟了語氣:“硯書最善觀星占卜,可幫助我教預測戰機,為了方便他行事,我準備在這裏建一座摘星樓,讓他住進去。”
“事關大局,你應該懂事些。”
她脖子上的紅痕在厚厚的妝粉下仍舊沒蓋住,一路蜿蜒向下,停在了胸口上方。
我曾將她視作珍寶,連碰到她的手都覺得是玷汙。
多少次的夜裏,我看著她伏案批閱的身影,想要擁抱她。
最終隻為她蓋上了披風。
我輕咳兩聲,沙啞著聲音:“摘星樓哪裏都可以建,為何偏偏是武祠?”
柳硯書上前一步,向我躬身行禮,姿態極低:“上官將軍說得對,隻是我卜算過,此處方位是絕佳的觀測地,要是將軍不願意就算了。”
“隻是......要是到時因為方位不佳導致觀象不準,耽誤了敵情戰機,到時恐怕更難交待。”
南芷皺了眉,伸手抬起他的手臂:“不是說了不必行禮。”
“子瑜,你何時變得如此胡攪蠻纏?我是聖女,我做事自有考量,需要向你請教解釋嗎?”
我忍著淚,握緊拳頭:“南芷!你如何待我不打緊,可武祠裏是我上官家一百多口英靈,他們都是為了你戰死的!”
“夠了!你究竟要挾恩圖報到什麼時候?你上官家為我戰死,你哥為我戰死,怎麼?我沒有給他們庇護嗎?當初若不是我帶你們回來,亂世之中你們還像野狗一樣四處奔波,和野狗搶食。”
“在其位司其職,他們的死不過是為大業盡忠,說到底也是他們自己的選擇,你何必道德綁架我!”
“何況我已經答應你待大業完成,就嫁給你,我還要怎麼還你上官家所謂的恩情你才滿意!?”
她字字誅心,像重錘擊在我的胸口。
我心神一散,後退兩步,喉中突然湧上一口鮮血。
“原來你竟是這麼想的,這麼多年,我上官家一百多條人命,在你眼裏隻配做亂世野狗。”
她冷哼一聲不回話,指揮著侍衛繼續往外搬。
我從腰間抽出劍,擋在門口:
“今日誰敢動我上官家的牌位,就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
柳硯書著急道:“上官將軍你雖有戰功在身,但萬不可為了這件事傷了和聖女的情分,大不了這摘星樓我不要了!”
這是在暗指我以戰功逼迫南芷就範,挑戰她的威嚴。
果然南芷冷冷的眼神看向我,手一揮,兩個侍衛拖著奄奄一息的小風走上前來。
他渾身上下都是鞭傷,已經被鮮血染透,兩條腿扭曲變形,是被人生生打斷的。
“前幾日他摸到了硯書房中,想行刺他,真是膽大包天!本來想著你還在病中,教訓完了就算了。”
“如今看來,有什麼樣的主子就有什麼樣的奴才。”
“把這個蠢奴才,拖下去喂狗。”
我手中的劍轟然落地,雙腿無力地跪了下來。
“不要!不要動他!我讓你們遷祠。”
南芷帶著柳硯書滿意離去,我抱著隻剩一口氣的小風癱坐在祠堂門口。
小風滿身是血,氣息奄奄:“公子,小風給你添麻煩了,我隻是去求聖女看看你,我真的沒有要刺殺他......咳......”
“我知道,我知道,你別說話。”
陽光照在我的眼中,刺得我眼淚簌簌落下。
一塊塊牌位被扔在我麵前。
我外公的,我舅舅的,還有我哥的。
“聖女吩咐了,你能拿走多少就拿走多少,拿不走的全部放到後院柴房劈了當柴燒。”
我拚命地往懷裏塞,也隻能塞下十幾個牌位。
侍衛一腳踩在剩下的牌位上,鄙夷道:“上官將軍,今時不同往日,從前你在聖女眼裏是璀璨的明珠,高懸的朗月,現在你比這地上的泥巴還不如呢。”
另一個侍衛拿著刀柄拍了拍我的臉,哈哈大笑:“男人活成你這樣,還有什麼顏麵?聖女和柳公子夜夜歡好,你一個斷了根的病狗,怎麼和風光霽月的柳公子相比,我是你我幹脆死了算了。”
我沒有回答,眼睜睜看著他們劈爛剩下的牌位。
南芷,這就是你說的風雨同渡,護我敬我愛我一生嗎?
夜深人靜,白天的人已經統統離去。
我跪在祠堂中央,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
然後一把火,點燃了整個祠堂。
南芷,這一世,天上地下,我們最好再不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