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快?”她抬起眼,直視著煙霧後那雙深不可測、如同寒潭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帶著一種從地獄爬回來的、玉石俱焚的狠戾:
“隻要能看著他們痛苦,看著他們恐懼,看著他們像今天在祠堂一樣,被碾碎尊嚴,像狗一樣趴在地上哀嚎......這把刀,你想怎麼用,就怎麼用。我蘇繡娘,奉陪到底!”
她的聲音不高,卻帶著千鈞之力,砸在書桌上,也砸在陳硯山的心上。
書房裏陷入一片死寂。隻有雪茄燃燒發出的細微嘶嘶聲,以及兩人之間無聲流動的、冰冷而堅固的氣息。
陳硯山看著桌上那隻枯瘦卻異常穩定的手,看著那枚散發著幽冷光芒、如同深淵凝視的翡翠戒指,又看向她眼中那團燃燒的、足以焚毀一切的黑色火焰。
那火焰裏,有恨,有痛,有絕望,但更多的,是一種和他如出一轍的、不死不休的複仇意誌。
良久,他緩緩地、極其輕微地點了點頭。
沒有言語,沒有承諾。隻有空氣中彌漫的濃烈煙草味、鐵鏽味,以及一種冰冷而堅固的、建立在血海深仇與相互利用之上的、脆弱的同盟,在這昏黃的書房裏,悄然締結。
他忽然拉開書桌抽屜,從裏麵拿出一件東西,隨意地丟在桌麵上,發出沉重的金屬撞擊聲。
那是一把烏黑鋥亮、閃爍著冰冷死亡光澤的勃朗寧手槍。小巧,卻致命。
“拿著。”陳硯山的聲音恢複了慣常的命令式口吻,仿佛隻是遞給她一件尋常的工具,“防身。也防‘意外’。”
蘇繡娘的目光落在那把冰冷的手槍上,又抬起來看向陳硯山。她伸出手,沒有猶豫,穩穩地握住了那冰冷的金屬槍身。
沉甸甸的,帶著硝煙的氣息,也帶著一種掌控生死的冰冷力量感。她將它拿起,藏進寬大的嫁衣袖中。
袖口滑落,露出她手腕上一小截蒼白的皮膚,以及那枚幽深的翡翠戒指。
“我會用它。”她平靜地說,聲音裏聽不出情緒,隻有一種冰冷的陳述。
陳硯山看著她的動作,看著那枚戒指在昏光下閃爍的寒芒,嘴角似乎極其細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
“很好。”他隻吐出兩個字。
昏黃的燈光下,紅木書桌上殘留著槍身冰冷的印記。
那枚象征著枷鎖與權力的翡翠戒指,在蘇繡娘枯瘦的手指上,與袖中隱藏的致命武器一起,成為了這場血色盟約最冰冷也最堅固的見證。
複仇的齒輪,在兩人的沉默對視中,開始緩緩轉動,發出令人心悸的、不可逆轉的咬合聲。
......
陳氏祠堂。
濃重的檀香也壓不住那股子陳年腐朽的木頭味。祖宗牌位層層疊疊,在昏黃的燭光下投下巨大而沉默的陰影,像無數雙冷漠的眼睛,注視著堂下這場無聲的廝殺。
陳鴻儒,曾經的陳家大少爺,如今臉色灰敗如紙,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他額角被硬物砸破的口子還在滲血,混著冷汗,蜿蜒而下,汙了他那身象征身份、如今卻顯得格外滑稽的錦緞長衫。
他身旁,幾位須發皆白、平日裏最重規矩體麵的族老,此刻也如同被抽了脊梁骨的泥塑,癱坐在太師椅上,眼神驚恐地望著主位上的那個人。
陳硯山。
他沒穿軍裝,一身玄色勁裝,勾勒出利落悍然的線條。
他沒有坐,隻是隨意地靠在那張象征著族長權威的紫檀木椅旁,一隻鋥亮的軍靴踩在椅子的雕花扶手上,姿態閑適得如同在自家後院賞景。
他指間把玩著一枚溫潤的翡翠扳指,正是從陳鴻儒大拇指上硬生生擼下來的。
“怎麼?諸位叔伯,還有我這位好大哥,”陳硯山的聲音不高,甚至帶著點懶洋洋的笑意,卻像淬了冰的針,紮得在場每一個人骨髓發寒。
“方才不是還慷慨激昂,說什麼‘祖宗規矩’、‘血脈正統’、‘陳家顏麵’嗎?這會兒,舌頭都被貓叼了?”
他的目光掃過陳鴻儒額角的傷,又掠過族老們慘白的臉,最後落在祠堂角落陰影裏,那個一直低眉垂首、仿佛不存在的身影上——蘇繡娘。
她依舊穿著那身素淨的靛青棉旗袍,像一株在肅殺寒風中挺立的青竹。
“規矩?”陳硯山嗤笑一聲,指尖的扳指停止了轉動,被他隨意地拋起,又穩穩接住,那清脆的撞擊聲在死寂的祠堂裏格外刺耳。
“我陳硯山今日能站在這兒跟你們講規矩,是因為我手裏有槍杆子,有能讓你們陳家一夜之間灰飛煙滅的把柄!
”他語氣陡然轉厲,目光如鷹隼般鎖定一個試圖開口的老族叔,“三叔公,您孫子在碼頭上那點‘私貨’生意,賺得不少吧?需不需要我讓軍警廳的兄弟去‘幫襯幫襯’?”
被點名的三叔公渾身一顫,喉嚨裏發出“嗬嗬”的聲響,最終頹然閉上了眼。
“還有您,五叔,”陳硯山轉向另一個,“您在彙豐銀行開的那個戶頭,名字取得挺別致,‘陳五德’?
嗬,裏麵那筆款子,夠買幾挺機槍了?您說,要是讓外頭那些等著分一杯羹的軍閥知道了......”
威脅的話語點到即止,卻比任何酷刑都有效。祠堂裏的空氣仿佛凝固成了冰,隻剩下粗重而壓抑的喘息聲。
陳硯山滿意地看著效果,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弧度。
他不再理會那些麵如死灰的族老,徑直走向癱軟的陳鴻儒,俯下身,像盯著一隻瀕死的蟲子:“大哥,你不是很看重‘顏麵’嗎?
你不是很喜歡當眾羞辱人嗎?今天,我讓你好好嘗嘗,什麼叫真正的‘顏麵掃地’。”
他直起身,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都給我聽好了!從今日起,陳家,我說了算!這族長之位,歸我了!”
無人敢應聲,隻有死寂的默認。
“還有,”陳硯山話鋒一轉,手指倏地指向角落的蘇繡娘,聲音帶著一種刻意張揚的、令人難堪的惡意。
“這位,蘇繡娘。從現在起,她就是陳家的當家主母!我陳硯山的夫人!”
“什麼?!”
“不可!萬萬不可啊!”
“硯山!她是......她是個繡娘!還是個外人!這…這有辱門楣!祖宗在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