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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陳大少爺,”她的聲音在空曠的祠堂裏響起,不高,卻字字清晰,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像淬了冰的針,

“我蘇繡娘這雙手,在染缸裏泡過十年,在繡繃上也磨了十年。”

指尖輕輕撫過旁邊繃架上那隻尚未完成的斑斕猛虎,粗糙的緞麵紋理刮過指腹,“硯山昨晚還誇我。”

蘇繡娘頓了頓,目光從他慘無人色的臉上移開,投向祠堂幽暗的深處,唇角甚至勾起一絲極淡的、難以捉摸的笑意,

“說我這雙手,既能繡得下山河錦繡,也握得住槍。”

“槍”字落下的瞬間,祠堂厚重的雕花木門“吱呀”一聲,被人從外麵猛地推開!

凜冽的夜風裹挾著硝煙與鐵鏽般的氣息,瞬間衝散了祠堂裏沉悶的香燭味。

一道高大挺拔、壓迫感十足的身影堵在門口,肩章上的金屬將星在昏暗燭光下折射出冷硬的光。陳硯山回來了。

他深如寒潭的目光隻一掃,便精準地攫住了跪在地上、抖如篩糠的陳繼文。

沒有一句質問,甚至連眉頭都沒動一下,陳硯山邁開裹在筆挺軍褲裏的長腿,鋥亮的軍靴踏在青磚上,發出沉穩而極具威懾力的“哢、哢”聲。

他徑直走到我身邊,一股戰場上帶下來的、混雜著皮革與煙草的凜冽氣息瞬間將我包裹。

“夫人,”他低沉渾厚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平靜無波,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他抬手,解下腰間那條烏黑油亮的馬鞭,那鞭柄是溫潤的白玉,鞭身卻浸透著一種冷硬的煞氣。

他手腕一翻,竟將馬鞭輕輕擱在了我手邊的紫檀木小幾上,就壓在那幅展開的繡品旁邊,發出輕微的“嗒”的一聲。

“誰惹你不痛快了?”

這輕描淡寫的一句,如同驚雷炸響在陳繼文頭頂。

他渾身猛地一顫,像被抽掉了所有骨頭,整個人徹底癱軟下去,額頭重重磕在冰冷的青磚上,發出沉悶的“咚”響。

冷汗瞬間浸透了他昂貴的洋裝後背,牙齒咯咯作響,連求饒的話都擠不出來。

蘇繡娘抬起眼,迎上陳硯山深邃的視線。

逆著光,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隻能感受到那雙銳利如鷹隼的目光,穿透昏暗的光線,精準地落在屋內陳繼文身上。

一股無形的、混合著硝煙和血腥味的冰冷壓迫感,瞬間彌漫了整個房間,將陳繼文那點可憐的怨毒徹底碾碎。

陳繼文如同被兜頭澆了一盆冰水,渾身的血液瞬間凍結!

他猛地回頭,對上小叔那雙深不見底、毫無溫度的眼睛,巨大的恐懼瞬間攫住了他所有的感官!

他臉上的血色褪得幹幹淨淨,身體無法控製地劇烈顫抖起來,仿佛看到了索命的閻羅。

陳硯山沒有看蘇繡娘,他的目光像冰冷的鐵鉗,牢牢鎖在陳繼文身上。

他緩緩開口,聲音低沉沙啞,如同砂紙摩擦,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和毫不掩飾的厭棄:

“滾出去。”

隻有三個字。

卻像三道無形的鞭子,狠狠抽在陳繼文身上!

陳繼文渾身一哆嗦,最後一絲勇氣也消失殆盡。

他甚至不敢再看蘇繡娘一眼,更不敢對上小叔那可怕的目光,像一隻被嚇破了膽的老鼠。

倉皇地、踉踉蹌蹌地繞過陳硯山高大的身軀,幾乎是手腳並用地“滾”出了西跨院,背影狼狽不堪,充滿了逃命的恐慌。

沉重的木門在陳繼文身後輕輕合攏,隔絕了他倉惶的腳步聲。

房間裏隻剩下蘇繡娘和陳硯山。

空氣仿佛凝固了。

方才蘇繡娘那番玉石俱焚的宣言帶來的激烈情緒還未完全平息,陳硯山的突然出現和那冰冷的三個字,又讓氣氛陡然降到了冰點。

陳硯山站在原地,沒有立刻走近。他的目光終於從門口收回,落在了蘇繡娘身上。

那目光銳利依舊,帶著審視,似乎想從她臉上看出方才那番激烈言辭背後的真實情緒——是恐懼?是後悔?還是......別的?

蘇繡娘挺直了脊背,迎著他的目光。她臉上沒有一絲被撞破“真麵目”的驚慌,也沒有半分後悔。

那雙曾經熬瞎了的眼睛裏,燃燒著一種近乎偏執的、冰冷的火焰,那是恨意淬煉後的決心,是深淵裏開出的絕望之花。

她甚至沒有掩飾自己方才對陳繼文的刻骨恨意和那句“最大的痛快”。

她攥緊了左手無名指上那枚冰涼的翡翠戒指,指腹用力摩挲著光滑的戒麵,仿佛在汲取某種力量,也像是在提醒自己選擇的道路。

兩人都沒有說話。昏暗的光線裏,隻有彼此沉默的對峙。

陳硯山銳利的目光,最終落在了蘇繡娘那隻抬起過、此刻又垂在身側、疤痕猙獰的右手手背上。

那幾道暗紅色的、扭曲的傷疤,在昏暗中顯得格外刺眼。

他深不見底的眼底,似乎有什麼極其細微的東西,極其快速地波動了一下。

快得讓人抓不住,隨即又恢複了那萬年寒潭般的深沉。

深夜,陳府書房。

窗簾緊閉,隔絕了外麵的風聲。桌上隻亮著一盞綠罩台燈,昏黃的光暈勉強照亮攤開的軍用地圖和陳硯山緊鎖的眉頭。

他穿著便裝,但周身那股硝煙未散的肅殺之氣,比穿著軍裝時更顯凝重。

祠堂那夜的冰冷與威壓尚未完全散去,陳府上下噤若寒蟬。

陳繼文被幾個親兵“請”回了西跨院,名義上是“靜養”,實則是軟禁,那幅刺目的繡品和跌落在地的線頭,像兩道無形的枷鎖,牢牢套住了他。

府裏的風向,一夜之間變得微妙起來,下人們垂首斂目,腳步放得更輕,看向東苑主屋的目光裏,敬畏之外,更多了幾分難以言喻的揣測。

幾日後的清晨,天色微熹。

陳硯山一身利落的戎裝,並未佩戴耀眼的肩章,通體玄色,更襯得他身姿挺拔如出鞘的利刃。

他站在東苑書房巨大的紫檀木書案前,正親手檢查著一把烏沉沉的勃朗寧手槍的彈匣,動作利落精準,金屬部件碰撞發出清脆冰冷的聲響。

她站在窗邊,看著庭院裏幾株新移栽的玉蘭,晨光給潔白的花瓣鍍上一層薄金。

空氣裏彌漫著硝煙與皮革混合的獨特氣味,那是屬於他的,即將遠行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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