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的拍門聲更加急促猛烈,夾雜著趙魁故作焦急的吼叫:“夫人!賊人往這邊跑了!快開門!保護夫人安全!”
火光在窗紙上瘋狂跳動,人影憧憧,仿佛下一秒就要破門而入!
千鈞一發!
蘇繡娘的手指終於觸碰到一個冰涼的、圓柱形的瓷瓶!
她一把攥住,來不及分辨,憑著感覺拔開塞子,撲回床邊,捏開陳硯山緊咬的牙關,將瓶口裏幾顆圓滾滾的藥丸一股腦倒了進去!
同時,另一隻手閃電般探入枕下!
就在這同一瞬間——
“哐當!”
靜頤軒沉重的院門,竟被外麵的人用蠻力生生撞開了!雜遝沉重的腳步聲伴隨著火把的亮光,如同潮水般湧入庭院,直撲內室的門扉而來!
“保護夫人!”趙魁的聲音帶著一絲掩飾不住的興奮,近在咫尺!
內室的門被猛地推開!
刺眼的火把光芒如同利劍,瞬間刺破室內的昏暗,將一切無所遁形地照亮!
趙魁帶著幾個彪形大漢,氣勢洶洶地堵在門口,臉上帶著一種獵犬發現獵物般的獰笑。他們的目光,貪婪而迅疾地掃向床榻——
然而,預想中驚慌失措的蘇繡娘和病弱不堪的陳硯山並未出現。
拔步床的帷幔低垂著,紋絲不動。隻有蘇繡娘一人,靜靜地站在床榻前。
她背對著門口,身姿筆直如青竹。一身素色寢衣在火把跳躍的光芒下顯得格外單薄,卻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凜冽。
她並未回頭,仿佛對身後闖入的凶徒置若罔聞。
更讓趙魁等人頭皮發麻、瞬間僵在原地的是——
蘇繡娘的手中,穩穩地端著一把烏黑鋥亮、泛著死亡幽
光的勃朗寧手槍!槍口,並非指向床榻,而是穩穩地、精準地、帶著一種玉石俱焚般的冰冷殺意,指向了他們!指向門口每一個闖入者!
那纖細的、仿佛一折就斷的手腕,此刻穩如磐石。槍身在火光下閃爍著無情的金屬光澤。
整個內室,死一般寂靜。隻有火把燃燒發出的劈啪聲,和門外夜風吹過的嗚咽。
趙魁臉上的獰笑徹底僵住,化為一片驚駭的空白,他身後那些彪形大漢,更是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握刀的手都有些不穩。
那黑洞洞的槍口,像一隻來自地獄的眼睛,無聲地宣告著闖入的代價。
帷幔深處,陳硯山粗重痛苦的喘息似乎被強行壓了下去,隻剩下一種令人心悸的、瀕死般的微弱抽氣。
蘇繡娘依舊沒有回頭。她隻是微微側了側臉,露出小半截冰雪般的下頜線條,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死寂,帶著一種能凍結靈魂的寒意,一字一句地砸在趙魁等人心上:
“我的槍,”她的聲音如同冰珠滾落玉盤,“不長眼睛。”
“滾出去。
趙魁等人被蘇繡娘眼中的凜冽嚇退,帶著眾人慌忙逃竄。
經過此次風波,蘇繡娘震懾的陳家上下噤若寒蟬,一連數日,靜頤軒都異常的安靜。
陳硯山半倚在床頭,臉色依舊蒼白。
“嗬......”一聲短促的笑聲從他喉嚨裏滾出,他抬起眼,目光直直刺向蘇繡娘。
“老子挨得這一槍,槍子兒擦著心尖兒過去的......就差半寸。半寸!”
他指尖猛地用力,聲音壓得極低。
“不是家賊,誰他媽能知道老子回府的時辰,還能精準地知道老子受傷了?”陳硯山每一句都裹挾著冰冷的殺意。
“大帥,這院子裏的耗子,該清一清了。”蘇繡娘冷靜的聲音傳過來。
陳硯山盯著蘇繡娘,從她為自己處理傷口,到逼退趙魁,他仿佛第一次真正審視這個他名義上的“妻子”、複仇的“盟友”。她太平靜了,帶著一股令人心悸的力量。
自那次談話後,兩人仿佛達成了某種默契。
白日裏,蘇繡娘會盯著桌上的器物有沒有被挪過半分,賬冊有沒有新的折痕。
陳硯山會隔著帷幔的掩護,死死鎖住唯一能進入內室的人——小荷。
她的一舉一動都被無限放大。她奉茶時,指尖是否在杯沿多停留了一瞬?她收拾換下的染血紗布時,眼神是否在那深褐色的血漬上停留過久?她低垂的眼簾下,是否藏著不該有的閃爍?
疑點如同水底的暗礁,在日複一日的沉默觀察中,漸漸浮出水麵。
一次,蘇繡娘“無意”將一支赤金點翠的鳳頭簪遺落在妝台顯眼處。那簪子價值不菲,是她從秦淮帶出的體己之一。
翌日清晨,簪子依舊在原處。然而,蘇繡娘撚起簪子時,敏銳地察覺到鳳嘴銜著的那顆小珍珠,其下連接的金絲扣環,有極其細微、幾乎難以察覺的鬆動。
有人動過它,且手法相當謹慎,試圖恢複原狀。
又一次,陳硯山在帷幔後發出一陣劇烈的、撕心裂肺的嗆咳,蘇繡娘驚慌失措地喚小荷速去取溫水和幹淨帕子。小荷應聲而去,腳步急促。
蘇繡娘卻在她轉身的刹那,目光精準地捕捉到小荷的裙裾拂過靠牆花架時,花架上那盆文竹的枝葉,極其輕微地、不自然地晃動了一下——那是被快速觸碰過的痕跡。
而那花架後方,正是通往外間茶水房的必經之路,並無其他陳設。
最關鍵的破綻,出現在一次看似尋常的“傳話”。外院管事隔著門,恭敬地稟報說綢緞莊新到了一批時興的杭羅,花色清雅,想請夫人得空過目挑選。
蘇繡娘隔著門應了,吩咐小荷:“去告訴王管事,就說我知曉了,待大帥好些再議。”
小荷領命而去。片刻後回來複命:“回夫人,話已傳給王管事了。”
蘇繡娘當時正低頭看著賬冊,隻淡淡“嗯”了一聲。然而,當小荷退下後,她放下賬冊,走到窗邊,目光看似隨意地投向庭院。
隻見王管事正站在院中一株石榴樹下,與一個負責灑掃的婆子低聲說著什麼,神情並無異樣。
而按照常理,王管事得了主子的回話,無論內容如何,此刻應已離開,而非在院中逗留。除非......小荷傳的話,根本不足以讓王管事立刻離開,或者,她壓根沒按原話傳!
蘇繡娘的心沉了下去。疑雲重重,線索都隱隱指向這個看似老實本分的丫頭。可僅憑這些細微的端倪,遠遠不夠。
他們需要鐵證,需要一擊必中的機會,更需要弄清楚,這條蛀蟲背後,究竟連著哪棵大樹?是陳繼文?是林晚秋?還是......陳府深處那條看似蟄伏的老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