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曆時三年,不斷改良的樹苗終於在極端環境下成活。不曾想,卻被一群自以為是的人給拔了:
「這些樹苗都隻是下等樹苗,我們隻不過是提前幫你動手了而已,你知道育苗的重點是什麼嗎?知道栽培需要幾個步驟嗎?知道不同樹木對土壤的要求是什麼嗎?你知道什麼叫溫度和濕度嗎?」
「你什麼都不懂,還種什麼樹呀?村長說你已經在這種了三年,樹在哪呢?就算是頭豬也能種出一片森林了吧?」
我笑了。
多少代育苗人曆經多少次育苗,才到如今的程度。書本上那點東西真的有用,荒漠也不會成為荒漠了。
我極力辯解,可村長寧願相信那些所謂的大學生,也不相信已然成功一半的我,把村裏僅有的開荒款都用在陪那幾個大學生胡鬧上。
一年後,那幾個大學生拍拍屁股走了,荒漠依舊。
我卻在鄰村,種出了參天大樹。
村長的腸子,直接悔青了。
1
我開小貨車去縣城買肥料,一來一回也就四個小時。
等我拉著半車有機肥回到村裏,就看到劉老太的孫子二娃正站在村口,滿臉的急切:「春山叔,快去看看吧,你種的樹苗讓人拔了!」
我一怔。
二娃急得臉都紅了:
「春山叔,是真的,村長帶著前兩天來咱們村裏那幾個人正拔你的樹苗呢。」
我腦子裏轟的一聲,再也顧不上其他,一腳油門就朝村西頭旱地試驗田衝去。
剛到地方,遠遠的就看見有兩個人影在試驗田裏,躬著腰伸手拔起一棵棵樹苗。
我的心跳陡然加速,推開門跳下下車朝他們跑過去,一邊跑一邊喊:
「住手!都給我住手!不許拔我的樹苗!」
兩人被我的喊聲嚇了一跳,直起身來,怔怔地看著像瘋子般跑過來的我。
眨眼間,我已經來到了他們麵前。
那個手上還攥著剛拔出來的樹苗的小年輕下意識往後退了退,滿臉防備地盯著我。
我顧不上理會他們,直接撞開他的走到後邊,低下頭看著這片我為之付出了無數心血的土地。
走之前還好好的,那一棵棵小樹苗已經煥發出了勃勃生機。
可就這麼幾個小時的功夫,卻被人連根拔起,像野草一般隨手亂扔在地上,已經沒有了再成活的可能......
整整三年,除了吃飯睡覺,我把所有的時間和精力都用在了這塊試驗田上。
每棵樹苗都是我親手栽下去的,澆水、施肥、防蟲......
每天記錄樹苗的變化和生長情況,比對我自己還上心。
可以說這裏的每一棵樹苗都如同我的孩子一樣,可現在,它們被人當野草一樣拔了。
要知道,這些樹苗,可是治理荒漠的最重要的一步。
他們成活了,才能將荒漠變成綠色。
天知道,為了這一步,我們這一代代的治沙人,耗費了多少心血。
我彎腰撿起一棵,細若發絲的根須已經萎靡,宛若生命的流逝。
那一刻,我的心如同滴血一般,再也抑製不住自己的憤怒,轉過身惡狠狠地盯著這倆人人:
「是誰?是誰拔了我的樹苗?誰讓你們拔我樹苗的?說!」
或許是我的表情太過猙獰,那兩人再次後退了幾步,其中那個女孩更是滿臉驚恐地躲在了那個男的身後。
男孩幹咳了一聲,壯著膽子開口:
「我警告你別亂來啊,我們可都是從省城來的!」
我直接把手裏的樹苗朝他扔過去,憤怒地罵道:
「省城來的怎麼了?省城來的就能隨便拔別人的樹苗?你們的爹媽沒教過你們不能動別人的東西嗎?」
那家夥還有點不服氣,斜眼看著我頂嘴:
「不就是幾根破樹苗嗎?我就樂意拔,有什麼了不起的?」
見他一副無所謂的態度,我的怒火愈發強烈,忍不住就想上前教訓他。
就在這時,去無人處解手的村長趕了回來,一把拉住我:
「這是怎麼搞的?咋還吵起來了?春生我警告你不許胡鬧啊!」
說完,還使勁推了我一把。
我眉頭一皺。
2
村長一出現,這兩個剛才還有些驚恐地小年輕就像是等來了給他們撐腰的人,瞬間就有了底氣,一個個直起腰杆,用充滿挑釁的眼神看著我。
村長似乎意識到剛才推我的行為有些過分,又拉著我打起了圓場:
「春生,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二位都是從省城來的大學生,是上級派到咱們村幫助村民發展致富的。」
「張芳芳同學和劉澤凱同學還是林業學院的高材生呢,聽說你在咱們村這塊死地上種樹,專門過來幫忙指導一下。」
村長用討好的語氣對兩人做著介紹。
我扭頭看著他們,一男一女,也就二十出頭的模樣,看穿著打扮,家庭條件應該都不差,隻是那滿臉傲氣的樣子讓人很不爽。
我冷笑一聲。
我也上過大學。
說白了,就是兩個臨近畢業的大學生來農村實習的。
想必是家裏都有一定的背景,早給他們安排好了出路,專門送到農村呆個一年半載,等於是鍍了一層金,能在履曆上加上漂亮的一筆。
至於村長說的幫助村民發展致富,那純粹是胡扯淡。
哪個官方機構會派還沒畢業的大學生,來農村帶動鄉村發展的?
我笑了:「所以呢?跟我有什麼關係?林學院的就能隨便拔別人種的樹苗了?」
見我當著村長的麵還敢嘲諷他們,這兩人頓時就不淡定了,那個叫張芳芳的哼了一聲:
「村長,你們村的人也太沒素質了吧?不就幾棵破樹苗嗎?至於揪著不放嗎?」
被一個黃毛丫頭挖苦,我頓時就不樂意了,指著她的鼻子質問道:
「你有素質?什麼叫幾棵破樹苗?你知道為了育活這些樹苗我花了多大的心血嗎?」
那個叫劉澤凱的逮著了機會,英雄救美似的又跳了出來:
「別在那裝了,還多大的心血?不就是想碰瓷訛人嗎?沒關係,我家裏有的是錢,你開個價我賠給你。」
眼見這兩個小年輕根本沒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有多惡劣,我更是怒火中燒,上前揪住劉澤凱的衣領用力一推:
「呸,誰稀罕你的臭錢!」
3
被我一把推倒在地上的劉澤凱有些狼狽地爬起來。
村長這下徹底急了,抬手在我身上打了一下,恨鐵不成鋼地罵道:
「春山,這下你可闖大禍了,你知道他們是什麼來頭嗎?」
「劉澤凱他爸是在省城做大生意的,家裏的錢多的數都數不清。」
「張芳芳更厲害,他爸是省城的領導,這是咱們小老百姓能得罪起的嗎?」
「你要找死我不攔著,你別連累我呀!」
說完,村長又連著在我身上打了幾下。
對此我毫不在意,看著那倆正在給大人打電話告狀的小年輕,故意大聲說道:
「有錢怎麼了?有權怎麼了?有錢有權就可以隨意糟蹋別人的勞動果實?」
「我就在這等著,有種叫他們爹媽出來弄死我,或者安排個什麼罪名把我送進監獄,我就不信這朗朗乾坤還沒個說理的地方了!」
我的聲音很高,電話那頭肯定是聽到了,打完電話後,劉澤凱和張芳芳的臉色很難看,估計是沒能搬動電話那頭的人給他們出氣。
這種隻會仗著家裏萌蔭作威作福的紈絝子弟,我見得多了。
對他們氣憤之餘,又多了一份鄙視,主動走過去問道:
「告完狀了?來,說說這樹苗的事吧,我栽的樹苗被你們拔了,你們打算怎麼給我交待?」
劉澤凱捂著被我踹過的地方,氣呼呼地瞪著我:
「開個價吧,我現在就給你轉錢。」
這是變相地服軟了?
但我不接受,盯著他問道:
「你是不是聽不懂人話?我說過了我不要錢!」
從頭到尾我都沒想過讓他們賠錢,我種樹又不是為了錢。
雖說樹苗被拔了不少,可還有一些在地上,隻要他們能真心悔過跟我道個歉,那我也就不再追究了。
可這兩個小年輕平時囂張跋扈慣了,根本不懂得什麼叫做錯了。
4
聽到我說不要錢,兩人頓時愣住了。
村長又找到了表現的機會,趕緊湊了過來:
「沒事沒事,幾根爛樹苗子拔了就拔了,春山你還不快給劉同學和張同學道歉?剛才都嚇到人家了,快點求人家原諒!」
麵對著舔狗似的村長,我也是氣不打一出來,但礙於同村人的情麵,我還是忍著沒對他發火,隻是伸手把他拉到一邊:
那個張芳芳也在這個時候開口了:
「我可以不計較你之前的無理和粗魯,但你這樣的人不配在我麵前討論樹苗。」
「你知道我大學主修的專業是什麼嗎?就是育苗學。」
「算了,一看就知道你這個山野匹夫也不懂什麼叫育苗學,你隻需要明白種樹我們才是專業的就行了。」
「根據村長的介紹以及我實地勘察的結果,你種的這些樹苗根本就不可能在這種土地上成活,你是在做無用功懂嗎?」
「反正這些樹苗早晚都是要拔掉的,我們隻不過是提前幫你動手了,按理說你該謝謝我們才對。」
我一愣,這個丫頭腦子轉的挺快呀,倒打一耙又把責任推到我頭上了。
聽村長說她爸是當官的,看來這當官的家教也不怎麼樣嘛,教出來的女兒也是個蠻不講理的。
我冷笑一聲,隨手撿起一根樹苗,指著上邊的綠芽和根須反問道:
「你是眼睛瞎了嗎?沒看到這樹苗已經活了嗎?跟我講專業,你才上了幾天學?」
「小小年紀謊話連篇,你們學校的老師就是這樣教你們的?」
張芳芳麵露不服之色,剛想反駁,劉澤楷搶在她前邊說道:
「我們不專業難道你專業嗎?你一個臭農民恐怕連大字都不認識幾個吧?」
「你知道育苗的重點是什麼嗎?知道栽培需要幾個步驟嗎?知道不同樹木對土壤的要求是什麼嗎?你知道什麼叫溫度和濕度嗎?」
「你什麼都不懂,還種什麼樹呀?村長說你已經在這種了三年,樹在哪呢?就算是頭豬也能種出一片森林了吧?」
「這麼廣闊的一片土地,應該長出筆直的參天大樹才對,而不是被你這種自以為是的家夥糟蹋浪費。」
看他那副張開雙臂陶醉的樣子,我都無語了。
跟我講專業,究竟是誰給他的自信?用課本上的那套理論知識跟我叫板,簡直是班門弄斧。
不過村長的眼睛裏已經開始冒小星星了,一邊鼓掌一邊稱讚:
「劉同學你真厲害懂得真多,說的真專業,我們這些農民就是吃了沒文化的虧。」
劉澤楷欣然享受著村長的吹捧,同時衝我拋來一個挑釁的眼神。
這時候我已經冷靜了不少,也不想再跟這些小年輕計較下去,歎了口氣甩甩手:
「好了好了,你們厲害,我不追究你們了,你們走吧,我還要照顧樹苗。」
我真是沒了再跟他們鬧下去的心氣,隻想讓他們離我遠點。
5
沒曾想劉澤楷還是個蹬鼻子上臉的家夥,見我不追究,他還來勁了:
「我說你聽不懂人話啊?以後這塊地的樹我們來種,用不上你了,該走的是你才對吧?」
「自己不行還在這裝逼,是吧芳芳?」
張芳芳愣了一下,隨即點點頭:
「沒錯,以後這塊荒地的樹我們種了,睜大你的狗眼仔細瞧好了,看我們怎麼用科學手段和專業技術把這裏變成一片綠洲!」
村長一聽這話,頓時激動起來:
「劉同學張同學,真是太感謝你們了,我代表我們村的全體村民向你們表示感謝,你們就是我們村的恩人。」
這話聽著耳熟,當初村長也是這樣跟我說的。
劉澤楷滿臉得意,張芳芳則故作謙虛的擺擺手:
「村長你太客氣了,我們既然來到了咱們村,就該為村民做點什麼才對,這是我們的使命。」
「正好也讓某些自以為是的家夥明白什麼叫做知識,什麼叫降維打擊。」
劉澤楷趁機又拔掉我一棵樹苗。
我剛平息的怒火再次爆發出來,抬手一指他:
「你他媽還敢拔?」
劉澤楷拔的更快了,兩手上下倒騰,眨眼間又拔了十多根樹苗,一邊拔一邊向我挑釁:
「我就拔了,你能把我怎麼樣?這樣的下等樹苗,多了隻會影響我們以後的育種結果!」
我腦子一熱,抄起地上那把平時鏟土的鐵鍬就朝他衝了過去。
見我來真格的,劉澤楷媽呀一聲撒腿就跑。
村長手疾眼快,一把抱住我的腰往後拉。
張芳芳嚇得大驚失色,站在一旁高聲尖叫。
爭吵的動靜吸引來了幾個在附近幹農活的村民,大家詫異地站在一旁。
村長年紀比我大,眼看就要拉不住我了,情急之下連忙喊道:
「你們還愣著幹什麼?快點把春山拉住!」
村民們這才後知後覺圍上來,拉胳膊抱腿,把我控製住了。
村長趁機搶走我手裏的鐵鍬,扶著腰喘粗氣。
劉澤楷已經跑到了幾十米開外,遠遠地看著不敢過來。
我猛地一用力,掙脫了村民們的手,就要去追劉澤楷。
剛跑了一步,卻被村長死死抱住。
村民趕緊上前扶起我,惱火地看著村長:
「村長,你瘋了?你打春山幹什麼?」
村長卻不以為意,瞪了我一眼後沒好氣的說道:
「他敢對省城來的大學生不敬,還不該打?」
我不可思議地盯著村長:
「村長,他們拔了我的樹苗,你不攔著還幫他們說話?」
「你不知道這些樹苗是我費了多大的心血才種出來的嗎?」
村長不屑地撇撇嘴,衝張芳芳笑了笑,然後板起臉來看著我:
「那又怎麼樣?你還能比得過人家省城來的大學生?」
「春山,是你自己不識抬舉,怪不得別人,這塊地已經被你耽誤了三年,不能在浪費下去了。」
「現在我宣布,從今以後村裏種樹的事跟你無關,你不許再插手了!」
我萬萬沒想到村長口中能說出這樣的話。
劉澤楷張芳芳是省城來的大學生沒錯,可我是什麼他心裏沒數嗎?
這荒地三年前,可是一點綠色都沒有的,全是我一點點育種樹苗,才勉強有了點綠色。
我搖搖頭,很是不甘地看著村長問道:
「憑什麼?」
村長提起手裏的鐵鍬狠狠往下一插:
「就憑這塊地是村裏,就憑我是村長!」
村民們不可思議地看著村長,片刻後遠處傳來掌聲,劉澤楷一邊鼓掌一邊喊:
「村長威武!村長霸氣!」
村長連忙討好地衝那邊招手。
沒錯,這塊地是村裏的,不是我個人所有,我還能怎麼樣呢?
過去三年所發生的一切曆曆在目,不過此刻我忽然覺得自己像個笑話,沉默半晌,我點點頭:
「好,好,好。」
一連說了三個好,我甩掉扶著我的村民的手,走下了坡地。
6
我歎息一聲。
我家世代生活在這個小山村裏,以務農為生。
雖然土地寬闊,可幹旱卻成了幾代村民們的困擾。
村裏原本是有條河的,自從一場大旱之後,這條河就幹了,再也沒有流過水。
有些地裏莊稼的產量也是一年不如一年,收成連年遞減,到最後幹脆顆粒無收。
好在國家及時出手,興修水利工程,勉強改變了一部分情況。
可即便如此,村民們的生活一直很貧困。
我父親讀過幾年書,就想著要改變這種情況。
後來他得知隻要在鹽堿地上栽樹,經過幾年的培育生長就能改善地質,把死地變成活地。
於是我父親就開始研究怎麼在那塊死地上種樹,甚至還讓我報考了國內最好的林業大學。
可種了幾十年,卻連一棵樹苗都沒有成活過。
大學畢業我讀研究生,研究生讀完又讀博士。
三年前,我順利拿到了博士學位,除了母校向我發出留校任教的邀請外,國內外多所與林業有關的院校也向我遞來橄欖枝,開出的條件那是相當優厚。
也就在那一年,父親與世長辭,他最遺憾的就是沒能在那片鹽堿地種出一棵樹來。
為了繼承父親的遺誌,我毅然放棄了錦繡前程,回到村裏開始種樹。
因為村裏鹽堿地的麵積達到了三千畝,我一個人根本照顧不過來,於是幹脆劃出了一畝地當實驗田。
三年來,我曆經千辛萬苦,付出了無數的心血,選苗培育嫁接......所有的程度我都獨立完成,隻為拿到最真實的數據。
嘗試了無數次失敗,克服了無數個困難之後,終於在今年,我親手培育的「綠洲一號」苗成功在實驗田裏開出了嫩芽。
我成功了。
隻要用心培育這些樹苗,等到明年就可以把它們移植到實驗田以外的鹽堿地裏,用不了幾年,這塊讓村民們痛心了幾十年的死地,就會變成一片綠洲。
可王澤凱和張芳芳這兩個從省城跑來鍍金,仗著家世自以為是的大學生,卻親手拔了我的樹苗。
村長為了巴結他們,直接當中宣布不讓我種樹了。
我苦笑。
7
二娃往手心裏倒上一點紅花油,用力在我背上搓著,忽然他停了下來,繞到我麵前:
「春山叔,你還種樹嗎?」
看著那張還很稚嫩的臉,我沉默了。
還種樹嗎?
我是想種的,「綠洲一號」已經成功,希望就在眼前,把死地變成活地隻是時間的問題。
可是村長已經把話說的那麼絕了,我還怎麼種?
地是村裏的,不是我個人的,我做不了主。
我抬手捏了捏二娃的臉,笑著問道:
「那你希望我種嗎?」
二娃連連點頭:
「當然了,我爹都說了,春山叔種樹是為了咱們村,是造福千年的好事。」
「我爹還說,村長就是被鬼迷了心,看見城裏來的就上趕著去捧人家的臭腳,連自己姓什麼都不知道了。」
看著二娃一本正經學他爸說話的模樣,我忍不住笑了。
明事理的人還是有的,可惜身為帶頭人的村長,去總是滿腦子不切實際的幻想。
我明白他不滿足自己一輩子窩在這小山村當個村長,想走到更廣闊的世界裏去。
有進取之心理所應當,但村長選錯了路。
他要是真靠自己努力奮鬥爭取,哪怕失敗了我也佩服他。
就像我父親當年種樹一樣,幾十年如一日堅持著,盡管沒有種活一棵樹,但全村人誰不敬重他?
因為大家都知道我父親不是為了他自己,而是為了全村的未來。
等到將來有一天,全村的耕地都鹽堿化了,地裏再也種不了莊稼,那時怎麼辦?
青壯年還能進城去打工,老人小孩呢?
當年我讀博的事就在村裏引發了轟動,雖然村民們不是很了解博士到底是什麼,但也知道將來過得一定不會差。
在城裏有房子有車子,每月領著讓人眼紅的薪水,過著錦衣榮華的生活。
我父親完全可以不用在村裏受這個罪,跟著我去城裏享福就行。
可他沒有,他有堅持有理想,有自己的擔當。
同樣,在父親離世後,我放棄了城裏優渥的條件,毅然回到村裏種樹,也讓村民們在激動之餘更加欽佩,都說我們父子倆是心有大愛的人。
可村長呢,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貴人相助上,總想著能抱上某人的大腿,然後帶著他雞犬升天。
這些年,每當村裏來個有一官半職或者有點小錢的人,村長就竭盡所能去阿諛奉承。
雖然從來沒有成功過,他卻始終樂此不彼堅持不懈。
換個角度來說,萬一那天他成功了,飛上了枝頭,他拍拍手走了,剩下村裏這些父老鄉親怎麼辦?
我最看不起他的這一點就在這,身為村長和領頭人,卻沒有應該有的擔當。
這次劉澤凱和張芳芳的到來,顯然又讓他看到了機會,為了討好人家,甚至不惜讓我停止。
我雖心有不甘,卻也不得不認清現實,隻能在心裏對父親暗道抱歉,兒子沒辦法實現您的夙願了。
8
當晚村長就在村裏召開了一個聯歡性質的村民大會,要求全體村民必須參加,包括我在內
殺了頭豬,宰了兩隻羊,雞鴨魚肉能拿的都拿出來了,那規格也是破天荒頭一回。
酒過三巡,村長拿著大喇叭開始給村民介紹這兩人的身份。
左一句省城來的高材生,右一句國家的棟梁之材,說得那叫一個天花亂墜。
有村民聽不下去嘟囔了一句「再高還能高的過春山」?
立馬就被村長點名批評,說人家拉低了全體村民的素質。
很顯然,劉澤凱和張芳芳很滿意村長的招待規格,還沒完全褪去青澀的臉龐,卻故意裝出一副成熟穩重的模樣來。
不時點點頭,然後掃視眾生一眼。
果然,招待大會的最後,村長當著我的麵,提出了一個很過分的要求,讓我為樹苗的事當眾給劉張二人道歉。
不光要敬酒,還要鞠躬,還要態度誠懇。
「春山,你不要不識抬舉,劉同學和張同學不跟你計較是人家大度,不是你自己有多了不起。」
「種了三年樹,結果啥也沒種出來,就你這水平,再給你一百年也是白搭!」
「現在給你個認錯改正的機會,我勸你珍惜。」
「另外我以村長的身份提醒你,不要因為你的自私自利,影響了咱們全體村民的幸福,你是想要當罪人嗎?」
這小詞整的,一套一套的,這大帽子扣的,一頂一頂的。
隻不過他這個掌握著全村補助款的村長,我還真沒放在眼裏。
在村長的點名提醒下,我緩緩站起身來,拿著酒杯走到他麵前。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我要屈服時,我高高抬起了手,然後一鬆。
「啪」的一聲,玻璃酒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看著目瞪口呆的村長,我輕笑一聲說道:
「你願意當狗我不攔著,但別想拉著我陪你一起當狗。」
「拿村長的名頭壓我是嗎?你以為你算哪頭蒜?有本事把我從村裏除名!」
兩句話說的村長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卻說不出反駁的話來。
我有看向那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年輕,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對他們說道:
「你們不是說要把那塊鹽堿地變成綠洲嗎?我會盯著你們的!」
說完我轉身就走,直接無視了背後那些村民們的急切聲。
說實話。
我的心徹底寒了。
劉澤凱和張芳芳的跋扈人性與他們的教育和家庭有關,他們再壞,對於村裏來說,終究也隻是過客。
可村長卻不考慮這些,或者說他不願考慮這些。
他寧願賭上村子的未來和全體村民的肚子,也隻想給自己征求一線希望。
就算沒有劉張二人的出現,未來也有可能會有張王陳李,我的堅持還有什麼意義?
何必強撐著受委屈去無私奉獻呢?
我對自己的堅持產生了懷疑。
我打算走了,離開村子,遠離這片生我養我,還有我們父子倆為之奮鬥的土地。
憑我的能力,天下之大隨處可去,想找份輕鬆愜意的工作不是難事。
隻是,父親的遺憾,恐怕也將變成我的遺憾了。
或許多年後我都無法解開這個心結,可我盡力了。
天在易解,人心難測。
我一路感歎著回到家,打算簡單收拾一下,明早就出發。
沒想到在家門口,遇到了兩個意想不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