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勇軍站在斑駁的鏡子前,仔細的觀察著自己的眼睛。
他的右眼蒙著一層薄薄的白霜,就像是戴著美瞳。
隻是現在是81年,國內並沒有那麼新潮的東西。
他握緊了拳頭,他又回來了!
回到了決定他人生命運轉折的這一年!
正是這一年,他在廠子裏救人受了傷,右眼落下殘疾丟了工作。
正是這一年,他的妻子顧菲菲,拿了他所有的錢,懷著別人的孩子上了省城。
正是這一年,他被顧菲菲騙得團團轉,年複一年打工供養她和那個野種,直到幹不動了被他們拋棄。
最後隻能凍死在冰天雪地裏!
“行了姓趙的,你看半天了,看夠沒?瞎了一隻眼而已,又不影響你幹活,別在這杵著了!”
令人厭惡的聲音在耳旁響起。
沒等趙勇軍反應過來,顧菲菲就來到了他身邊。
“你快去廠子裏把你的補助和買斷費拿了,再趕緊出去找個工作,不然你想讓我肚子裏的孩子,跟著你一起吃西北風不成?!”
趙勇軍眼神一沉,再一看旁邊顧菲菲已經六個月有餘的孕肚,不由得冷笑。
半年前下鄉知青全數返城,她的老相好薛柏木也是那個時候離開的。
算算時間,顧菲菲這胎可懷得真夠極限的!
這小野種,餓死才好!
顧菲菲眼睛一瞪:“你那是什麼眼神?聽不懂人話是不是?去領錢!”
趙勇軍沒理她,穿上鞋襪就出了門。
要不是這錢顧菲菲沒法代領,恐怕她老早就拿了錢跑路了。
上輩子,趙勇軍年紀輕輕瞎了一隻眼,意誌消沉之際被顧菲菲哄了幾句,就將手裏的錢全交上去了。
可他後來才知道,當時醫院那邊說過,隻要攢夠手術費,去找專家做手術,他這眼睛視力是有概率恢複的!
顧菲菲是怕他真去做那手術,把家裏的錢都花光了,她還怎麼去找薛柏木?
這輩子他可不會那麼傻了!
有錢給自己花難道不香嗎?
安縣機械廠,財務處。
李會計指著賠償名目。
“小趙啊,你這情況我們都了解過了,如果是瞎了一隻眼,我們能給你算六級傷,可你這眼睛......也不算是全盲。”
她歎了口氣,似乎是覺得自己說得太過涼薄。
“你這頂多算八級傷,所以組織上討論過了,你合同還有半年時間,我們一並買斷,加上你算是見義勇為,我們該給些獎勵,加一起是這個數。”
泛黃的票據上,隻用繁體寫著貳仟。
兩千塊錢,就能買斷一個年輕人的一隻右眼。
李會計怕趙勇軍有意見,又補充:“這已經是最高規格的賠償了,現在廠子效益不好,再多的我們也拿不出來了。”
趙勇軍沒說什麼,直接在條子上簽了名字:“錢去哪兒領?”
李會計見狀鬆了口氣,讓出納給趙勇軍點了二百張大團結,又從自己的私藏裏抽出了三張票子。
“這是我的一點心意,至於廠裏分你的房子,隻要我還在,你就可以繼續住著,以後你要是有困難也可以回來,我們大家夥給你想想辦法。”
趙勇軍低頭一看,這是三張奶粉票,妥妥的稀罕物,有錢都換不到的那種。
估計是李會計看在自己的‘孩子’快出生的份上給的。
這李會計確實是個好人。
趙勇軍扯扯嘴角:“謝謝。”
眼睛手術至少要兩萬塊錢,這兩千隻能說是杯水車薪。
而且這手術是越早做越好,拖得越久希望越渺茫。
得想辦法賺錢。
趙勇軍去了銀行,直接把這兩千塊錢變成了存單。
他又把那三張奶粉票出了,換了三十塊錢在手上。
這錢就是他接下來賺錢的本錢,那兩千塊,誰也別想動他的。
等回到家時,早已是晚飯點。
可家裏沒有半點煙火氣息,顧菲菲端坐在椅子上,滿臉的焦躁和不耐煩。
見他回來,顧菲菲才站起身:“你怎麼去了那麼久?領了多少錢?拿來我看看。”
趙勇軍冷笑:“多少錢都跟你沒關係,這錢我要留著做手術。”
顧菲菲下意識道:“誰跟你說可以做手術的?”
但她很快就反應過來。
“醫生說了,你這情況就算做手術,成功率也不大,手術費和後續的康複費用也不低!你還是別折騰了,認了吧!”
趙勇軍沒理她,隻自顧著進廚房弄飯吃。
廚房裏空蕩蕩的,除了點米麵之外,也就剩兩個雞蛋。
照理說他是機械廠正式職工,一個月的工資也有四十二塊錢。
這年頭,豬肉也才九毛八一斤,就算不能頓頓吃,那再怎麼也不至於過到這份上。
這扣下來的錢到了誰的兜裏不言而喻。
顧菲菲跟到了廚房,麵色慍怒。
“你有在聽我說話嗎?!你一個月才掙四十二塊錢,兩萬塊錢是你四十年的工資,要是手術失敗這錢就打水漂了!你就非得治你這個眼睛麼?!”
趙勇軍充耳不聞,利落的煮了麵條,臥了兩個雞蛋,裝盤端出去自己吃了。
看到晚飯沒有自己的份,顧菲菲這才反應過來不對。
平時別說剩兩個蛋了,就算隻剩一個,趙勇軍都會毫不猶豫地給她留著吃。
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顧菲菲想不明白,她惱羞成怒地跟到了客廳裏。
“你晚飯怎麼就做自己的?你怎麼這麼自私?!”
自私?
論自私誰能有顧菲菲自私?
趙勇軍對她的話充耳不聞,吸溜麵條的聲音在客廳裏回蕩著,沒有半分停頓。
仿佛剛才顧菲菲的質問不存在一般。
顧菲菲憋紅了臉,半天才落下淚來。
“好啊,好你個趙勇軍,你成瞎子了我都沒嫌棄你,你竟然敢這樣對我!沒良心的東西!”
她故意扯著嗓子,對著外麵的走廊假哭。
這個點是下班點,機械廠的職工們才買了菜回來,聽到這裏的動靜就忍不住往裏看。
趙勇軍卻眼也不眨。
要是換作以前,顧菲菲哭一哭鬧一鬧,他就什麼都心甘情願的交出去了。
可現在不一樣,他已經是死過一次的人了,而且死得那樣不體麵。
他已經沒什麼可以失去的了。
顧菲菲還在哭嚎。
“我都懷孕六個月了,家裏就剩兩個雞蛋了,我家軍子全煮了吃,一點都沒給我肚子的孩子留啊!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