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與現實
一到了頂樓的特價賣場,楊沫立刻就覺得活過來了。眼前這些各種衣服堆成山高的特價攤床是如此親切,人擠人的瘋狂搶購也讓她想起了當年擺地攤的熟悉感覺。
不管不顧身邊謝林森的一臉驚愕,她雙眸放光地對他說了一句:“你在這好好站著,我殺進去了!”說完便如猛士般地帶著視死如歸的氣勢一頭紮進了人堆。
好久沒有如此酣暢淋漓地血拚了,果然還是打折品經濟實惠得民心。
實惠是個很玄的東西,它如影隨形地表達了人類對於不等價原理產生的滿足感的妄想與寄托。
就像人們對於打折衣服的青睞其實並不隻是源自對衣服本身的喜好,更多的卻是一種對於廉價滿足感的追求。
楊沫當年擺地攤賣A貨包的時候,最常和顧客說的一句話就是“這個包的真品要賣幾萬塊的”。
仿佛這麼一說,花了幾百塊錢買了這個A貨的人就真的得到了那幾萬塊的價值一樣。
所以說,理想和現實的差距,雖然大部分情況都是傷人的,可也有帶來快感的時候。
買了一堆,卻也沒有花多少錢,謝林森刷卡的時候又免不了皺了一下眉頭,不過到底什麼都沒有說。
買完了衣服,楊沫被逼著直接進了試衣間換了一身新的出來。她穿上了剛買的一條連衣裙,也是紅色的,款式和剛剛那件歐洲著名設計師的作品竟然有些許雷同。
站在鏡子前照了又照,本來是自我感覺良好的,可是一走出來,謝林森臉上的笑容馬上就讓她覺得不舒服起來。
“怎麼?不好看嗎?”一臉不悅地噘著嘴問,他肯定在笑話她就愛山寨貨。
他忍住笑,正了正臉色說:“好看。我隻是,第一次遇到像你這麼會精打細算的女人。既然喜歡的話,買了剛剛那條正品不就好了?費那麼大勁兒在那堆衣服裏挑到這麼一件,還真是辛苦你了。”
天知道此刻楊沫多想一拳揮過去打他個熊貓眼。可拳頭隻是攥著,到底是揮不出去的,這是理想和現實差距造成的又一悲劇。
她揚起下巴理直氣壯地說:“對,我就是精打細算,我就是小家子氣。但我覺得勤儉節約沒有什麼不好,我已經這麼過了二十幾年了,也將這麼過完一輩子。您要是嫌棄我窮酸,麻煩別理我去找個能花錢的陪您回老家!”
這話說完了心裏爽翻了,可是一陣得意之後卻又忽而悲從中來。所以說她楊沫這輩子也就是這樣了,注定是傍不成大款的。
最無奈的還不是因為她真的清高,隻是從小經曆的種種貧苦生活早已壓彎了她的脊梁,大手大腳地花男人的錢隻會讓她消化不良。
謝林森好似被她的話嗆住,臉上肌肉抽動了一下,然後走到她身邊一把攬過她的腰,“走吧,老婆!”
幾個字說得輕鬆隨意,卻像一把鐵錘深深地撼動了她的心。想要推開他,想要嗬斥他,想要逼他更正那個虛幻不靠譜的稱謂,可結果卻隻能默默地跟著他的腳步一言不發。
從頂樓下來,他們又去了二樓買了許多的補品。謝林森十分貼心地,每種補品都買了雙份,“一份帶去你家。”他說得很輕巧。
心中湧過一陣暖流,此刻的楊沫恍然陷入了一個幸福的美夢。她和她的丈夫為了回家探望父母買補品,多美好,多不真實。
老家離S城不遠,楊沫以前往返都坐半天的長途大巴。那種大巴雖然名為空調車,可實際那空調除了會散發出一股刺激脾胃的恐怖味道之外毫無作用。
每次坐那個都是一番煎熬,所以楊沫通常都刻意地餓著肚子上車防止暈車嘔吐。可盡管腹中空空,一路上還是免不了地有酸酸的胃液向上翻湧。坐一天車整個人就會被摧殘得瘦一圈,這絕對是楊沫同學的真實寫照。
不過這一次,她坐的是一輛白色的寶馬5,舒服程度比之前小周開的那輛黑色大奔還要好。太享受了的結果就是一坐進去沒多一會兒就睡著了,醒來的時候車已經停了,謝林森透過後視鏡看著她迷迷糊糊的模樣,說:“整理一下衣服,到家了。”
楊沫一臉懊惱,怎麼這麼快就到了呢?她還原本打算著車上的時候跟謝林森打聽一下這位姨奶奶的喜好個性之類的,結果就這麼稀裏糊塗地到門口了,她還對這一家人一無所知呢。
姨奶奶見到她十分親切,和謝奶奶一樣都是非常好說話的老太太,看樣子精神也不錯。她不禁感慨,為什麼他們家奶奶輩的都那麼善良,到了孫子輩就變異成了那樣?
“早就該來看看我了,林森這孩子啊太不聽話,我從你們結婚那年就要見你,都吵嚷著四年了今天才知道帶回來,要是見不到你一麵啊我這老太太就算是斷氣了也不甘心!”姨奶奶拉著楊沫的手說。
楊沫陪著笑,眼神餘光忍不住瞄了一眼身邊的謝林森。所以這家夥一直都是記得她的存在的,起碼有這個姨奶奶一直在呼喚著呢。
“姨奶奶,您不要怪林森了,他工作確實是忙,那麼大的一個公司要管起來也不容易的。”賢良淑德總是要裝一裝的。
“小沫啊,你就不用替這混賬小子說話了,他們男人在外麵說忙,可究竟都忙些什麼他們自己心裏清楚!”姨奶奶說著瞟了一眼謝林森,那個目光十分銳利,連楊沫都吃了一驚。
老人家拍著她的手背又說道:“我啊,隻要看到你沒被他欺負就可以安心合眼了。你不知道啊,我姐姐啊,就是林森的奶奶,臨走前一直放不下你,就怕她執意給你們撮合的這門親事會害了你。”
“她那時候特意囑咐我的,要我好好看著林森這小子,他媽媽原本就不讚成這門婚事,他那老爸又不管這些家務事,萬一你在謝家受了欺負可怎辦?也隻有我能替你主持公道了。”
老人家的話說完,楊沫突然心裏揪成一團地難受。鼻子裏酸酸的,她猛地吸了口氣,可還是抵擋不住地眼圈紅了。謝奶奶,原來一直都記掛著她的。
姨奶奶看到楊沫流淚,目光裏全是疼惜,“哎呀,你瞅瞅,這姑娘怎麼就哭了呢?林森啊,你給我老實交代,是不是做了什麼對不起小沫的事了?”
謝林森一臉無奈,撒嬌似的說道:“姨奶奶,我冤枉啊!”
楊沫急忙抹幹了淚開口說:“不是的,姨奶奶,林森對我很好,我剛剛隻是想起了奶奶才哭的。”
老人家這才鬆了口氣似的不再責備謝林森,伸手摸了摸楊沫手腕上的鐲子,感慨著:“我姐是真的喜歡你啊,這個鐲子是她當年的嫁妝,林森他爸結婚時候都沒拿出來給他媽媽,一直留著給了你啊。”
楊沫目光盈動,望著這個寄托了老人家心願的東西,覺得手腕無比沉重。於是又想起那塊叫做“責任”的手表,他一直戴著的,此刻心裏到底是什麼滋味?
晚上一大家子人一起吃飯,老太太高興得一直顫巍巍地往楊沫碗裏夾菜,“吃這個豬肝,補血補氣的,將來生的娃娃也健康。你們都結婚四年了,也該考慮要個孩子了。”
楊沫微笑著加到嘴裏,卻隻能吃到苦澀。老人家的意思很明確,這也難怪,在他們眼中他們是結婚四年的夫妻,還沒有個小孩怎麼也說不過去吧。
“姨奶奶,小沫年紀還小,生孩子的事來得及。”謝林森笑嗬嗬地說。
“二十四了還小?不說我和你奶奶,你媽媽當年都是二十二歲就懷了你的。”老太太正色說。
楊沫臉上一陣發燙。生孩子,對於她這麼一個黃花閨女來講是多麼遙遠的事情。
一旁的謝林森嗬嗬地笑著,“好好,爭取年底完成任務!”
酒宴過後,姨奶奶早早回房休息。他們兩個一天旅途勞頓,也沒多閑敘便回了房間。
按照契約定好的,兩人同房不同床,她像個刺蝟做好了預防鹹豬手的一切準備。於是他乖乖睡沙發,倒也和諧地沒生事。
可她卻心裏不安地愧疚了,畢竟一個總裁大少晚上蜷曲在一個小沙發上,怎麼睡得好?不過又轉念一想,連這點苦都吃不得,他是有多弱?
可她還是睡不著,翻個身都小心翼翼的,怕吵到他。腦子裏麵天馬行空的,各種時空錯亂的情景對話淩亂地織成了一張網。謝奶奶還有這位姨奶奶都是那麼的和藹可親,可她遇到的她們卻都是在她們漫長人生的終點。
手腕上的鐲子微涼,幸好她記得臨走前翻出這個來戴上了。如果姨奶奶知道她不是她真正的孫媳婦會怎麼想?會責怪她欺騙她老人家的感情,還是會和她說的一樣替她抱不平?
謝林森裝得可真像,絕對的影帝啊!耳邊又響起他那句半開玩笑的“爭取年代完成任務”,真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睡不著?”沙發上的他忽然開口,黑暗中他的聲音那麼低柔,帶著輕輕揉搓著兩塊薄紗一般的觸感,惹得她全身麻了一下。
“嗯。”悶悶地答應著,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姨奶奶很喜歡你,這幾天就麻煩你多逗她開心一下了。”他說。
“嗯,怎麼你和姨奶奶感情這麼好?”她有些好奇。
“小時候和奶奶住在一起,姨奶奶家離得很近總來看我。我奶奶你也知道的,管我管得很嚴,可是姨奶奶卻是嘴上說得厲害實際上心很軟的那種,每次被奶奶罰都是姨奶奶在救我。她沒兒子就兩個女兒,結果兩個女兒結了婚也沒生男孩,所以她一直把我當親孫子看。”
原來謝林森小時候也住過農村?那麼有錢的人家怎麼會讓小孩在農村受苦?“你為什麼不和爸媽住在城裏?”還是忍不住問道。
“那時候我爸媽都是政府機關的幹部,正是工作最忙的時候,我是六歲才回到城裏讀小學的。”他回答得很隨意。
楊沫心裏忽然高興了起來,原來這兄弟也是農村出身,忽然覺得自己和有錢人的差距沒那麼遠了。
“那為什麼後來謝奶奶回的不是姨奶奶家,卻是跑去我家旁邊的土房子?”她又覺得奇怪了起來。
“這裏是我奶奶和姨奶奶的老家,我奶奶上次回的是我爺爺的老家。那時候我爺爺剛去世,她一個人待在我家特別難受。而且,和我媽媽還有些爭吵。”他沒有再說下去。
楊沫也沒有再繼續說話。話題停到這裏,再說下去就必然會牽扯到楊沫這個好心有好報的鄉土傳說。這類故事在淳樸的鄉民之間可以成為佳話,可在這兩個當事人之間卻隻會造成無法逾越的尷尬。
楊沫忽然有些同情起謝林森來了,他當時麵對奶奶臨終前的這個強硬的包辦婚姻肯定是有苦難言的吧。這是她第一次地,站在謝林森的角度思考他們這樁荒唐的婚姻,原來他也是個受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