盒飯與味道
把提前一天去新區的計劃告訴了小周,小周電話裏的聲音頓時黯然了不少。
“小沫,咱們好像都好幾天沒正經見上一麵了。本來還想著這周末帶你去動物園呢。”
“沒辦法啊,現在正是事關橘戀推廣的生死存亡之際,咱們要以大局為重。”楊沫道。
“是啊,這些我比誰都懂。可是,小沫啊,我想你啊。”小周的語氣竟有點撒嬌似的。
楊沫隔著電話都笑出了聲,然後馬上覺得這反應不合格,便急忙補救道:“嗯,我也想你。”
“那你明早一早就過去新區?”小周高興了。
“是呀,趕最早的那班車。要不今晚咱們一起吃飯吧?”
“可是今晚我手頭上還有不少事要做,估計要在辦公室通宵了。”小周的高漲情緒急轉直下,化為一聲歎氣。
這就是被剝削的打工仔,在血汗和靈魂都被壓榨得一滴不剩的時候,他們的老板又在做什麼?
“那你吃什麼?”楊沫有些心疼。
“打算一會兒下樓超市裏買盒泡麵。”小周說。
“吃那個怎麼能飽啊?要不這樣,我回家給你做點東西帶過去給你吧?”楊沫自告奮勇。
“啊?可以嗎?那不是太麻煩你了?”小周激動得聲音都顫抖了。
“嗨,我不是你女朋友嗎?給你送飯還算什麼麻煩?就這樣吧,你別嫌我做得難吃就行。”楊沫當即變得義不容辭起來。
“怎麼會呢?小沫,你能給我做飯我好開心!”
楊沫當然不會知道,這在小周看來是兩人交往關係前進一大步的裏程碑。
買了菜回到家圍上圍裙,說做就做。拿起菜刀的時候才恍然意識到,距離自己上次這樣精心下廚已經很久了。上一次是什麼時候?姨奶奶家的鄉下廚房又浮現眼前,恍如隔世。
炒了兩個家常菜,又煮了鍋蛋花湯。用兩個大的塑料飯盒裝得滿滿的,加上一個保溫杯便整裝出發了。到戴維斯大樓門口時候天已經黑得差不多了,四扇玻璃大門鎖了三扇,一個穿著製服的保安坐在門口,見有人來便一副一夫當關的架勢。
“工作證。”保安說。
“那個,我不是在這工作的,我是來找人的。”楊沫賠笑說。
“那不行,我們這有規定,晚上七點以後任何人進入大廈都要出示證件。”保安很嚴肅。
“嗬嗬,大哥你通融一下,我給我男朋友送飯的,他在加班呢。”楊沫舉起飯盒袋子晃了晃。
“找你男朋友?那就叫他下來接你吧。”保安勉強通融了下。
電話打不通,楊沫鬱悶地直跺腳,看著對麵保安的表情愈加露出懷疑,心裏罵著周樹彬死哪去了不接電話。
“要不你跟我上樓找找他?”
“少來這套,我跟你上去了,誰在這把門?到時候你同夥大搖大擺進來偷東西怎麼辦?”那保安用三角眼瞥她一眼。
最受不了這種歧視外地人的眼神。楊沫有些火了,“你怎麼說話呢?我就看著這麼像小偷嗎?”
“看著像不像的我不管,反正我當班不許閑雜人等進樓。”保安態度也橫起來。
“誰說她是閑雜人等?她是戴維斯的重要合作人!”身後一個聲音帶著些怒氣。
楊沫回頭,眉尖皺得打起結,真是見了鬼了。
“謝總,嗬嗬,您這麼晚了還來公司啊?”保安態度立即變了。
“這位楊小姐,是我們公司的重要合作夥伴,你怎麼能這麼沒禮貌?你們領班呢?”謝林森黑著臉,目光陰森森的,總裁架勢十足。
“是是是,小人有眼不識泰山。”那保安忙低著頭,目光盯著楊沫裝著飯盒的袋子。
“楊小姐,進去吧。”謝林森這才轉過臉來一板一眼地對她說。
很公事公辦的樣子。楊沫卻皺著一張臉,心懷惴惴地跟著他進了那扇門。完全沒有抓住這個千載難逢的狐假虎威的機會,隻因為腦子已經蒙了。
進了電梯,他沒有詢問楊沫的意見便直接按了9層。
兩人沉默著,隻分別盯著頭頂和身側的樓層數字。眼睜睜看著那個數字由小變大,3……4……
“來找小周?”他問得很輕。
“嗯。”她也隻輕聲應著。
隱隱聞到了菜香,他心裏情緒如排山倒海,臉上卻雲淡風輕地問:“給他送飯?你這女朋友當得挺稱職嘛!”
“他說他工作忙得沒空吃飯。”她語氣很冷。
7……8……9。電梯到了,他尚來不及準備好下一句話,楊沫已經搶在他前麵走了出去。
她大步走到小周桌子前,將那飯盒狠狠一放,“周樹彬,你怎麼都不接電話?我被保安攔住差點上不來!”
小周抬起頭,滿臉歉意,“對不起啊,我剛剛把手機關了震動結果放抽屜裏給忘了。小沫,讓你受委屈了。”然後才看到謝林森,“啊,謝總……”
他勉強擠出一個笑容,“下次別讓女朋友等著急了,還好我正巧遇到了。”
“真是謝謝您了!”小周笑得誠惶誠恐。
“快吃吧!都要涼了。”楊沫目光注視著桌麵,從袋子裏拿出那兩個飯盒和保溫瓶。
“嗯,好香啊,你做了什麼好吃的?還有湯啊!”小周兩眼瞬間迸射出燦爛的禮花。
他盯著桌上的飯盒,這一刻心臟都靜止了,竟然是她親手做的飯菜。
他本以為隻是在什麼快餐店打包帶過來的而已。不過想來也是,那女人那麼心疼錢,肯定舍不得花錢去買盒飯的,當然是自己做的比較經濟劃算。
她竟然親手給小周做飯。
可這又有什麼不對呢?他們是男女朋友,她給他做飯多正常,他們之間就算再有什麼都是可以的吧。隻是做飯而已,她親手做的飯菜,本來就不是他一個人專屬的。
“其實你應該去雇個廚子,24小時全天候,什麼時候想吃麵了就Call一下,不比來我這敲門省事多了。”她曾經這樣對他說。
可是她根本不知道,其實他想吃的味道,隻有她做得出來。
家常的,樸實的,沒有一點華麗質感的味道,甚至帶著些鄉土氣息。這味道現在正在狂轟濫炸他的鼻粘膜,小周打開了飯盒蓋子。
“你帶了兩個飯盒?是要陪我吃?”
“那還難不成你吃著我看著?那多不人道啊!”
“嘿嘿,我是說都這麼晚了你也不先吃。”
“我不餓,兩人一起吃飯才香嘛!”
“小沫,來,我喂你一口,張嘴!”
“去去去,別這麼肉麻,惡心死我了!”
“嘿嘿,我高興……”
坐在裏間辦公室的謝林森,對著電腦屏幕盯著白花花的報表,手指不停地滑動著鼠標。報表一頁一頁地翻過去,他卻一個字都沒看到。
就在外麵,隔著一條一條的百葉窗,他看見兩個模糊的人影,那麼親密。那個女人,就這麼冷漠地把他當空氣,好狠的心。
“我回去了,你專心工作吧。”
“我送你下樓,你一個人這麼晚了要注意安全。”
“不用不用,你繼續忙吧,我下了樓就叫輛出租車去地鐵站。”
“我送你下樓吧,也耽誤不了多一會兒。”
“你們謝總都在忙,你怎麼能偷懶呢?我自己下電梯就成,放心吧。”
“那你一定要小心啊,到家了給我打電話,這次一定會接通。”
楊沫的電梯“叮”的一聲打開門時,謝林森想也不想地就衝出了辦公室。
“謝總?”小周有點驚詫。
“我出去一下,一會兒就回來。”甩下一個背影便急匆匆衝進了電梯。
“你!”楊沫驚得隻吐出一個字。後麵的話來不及說,便已經說不出來。
一雙火熱的唇霸道地欺了上來,力道太大以至於她的頭狠狠地磕在了電梯冰涼的鐵壁上。
她拚了全力地掙紮,一雙手死命地打他,掐他,就是逃不掉。他的身體一直在顫抖,仿佛用力過猛似的,可就是不鬆開她。舌頭強硬地撬開她的齒縫,不停地輾轉反側,牙齒太過用力,甚至將她的唇角咬出了血。
他沒有喪失理智,他是打定了主意要將這個女人一口吃下去的。
電梯門上的數字一直下降,他的強吻還在繼續。
終於到了一層,門打開,一陣微涼的空氣吹進來,他才漸漸吻得遲緩些,讓她有點喘息的空隙。
不遠處有個腳步聲停住,他轉頭,看到那個早已呆住的保安。想也沒想就按下關門的按鈕,電梯到了負一層。
他死死地拽著她的手臂,將她拖進了他的車,發動引擎。
她自始至終都沒有說話,即便被放開了,也一言不發,甚至放棄了抵抗,就這麼垂著頭,像個丟了魂的玩偶,任他蹂躪。
他開去了她的家,拉著她進了門,又狠狠地抱住她,“小沫,給我做麵條吃。”
他其實吃過了晚飯的,又是和孟憐伶一起吃的,這次是泰國菜,有點辣得不自然,他還是不喜歡。
她一動不動,目光都定了格,嘴角的血絲早已凝住。
覺得他自己就是個土匪,忽然狠狠地自責起來,他又抱住這個小女人,這一次是充滿疼惜的。
“對不起,小沫,我想你。”
又是那句話,他說了幾遍的話,可除了這句他卻也想不出別的話來。
有淚流下來。
她抹了一把淚水,坐在沙發上,“我才不要給你做飯!你憑什麼這麼霸道?我又不是你的廚子!”
是啊,他憑什麼那麼霸道?他狠狠地抓了抓發麻的頭皮,複雜糾結的悔恨與不甘化為重重的一聲歎息之後,他輕輕地說:“對不起,我不該這樣命令你。我自己做可以嗎?借用一下你的廚房。”
她驚了一下,然後冷冷道:“你隨便!”
於是他挽起袖子,走到了廚房裏。看過她一次次地在廚房忙碌,這一次他走過來竟也不覺得陌生。
在冰箱裏找到了雞蛋和蔥,他一邊開火煮水,一邊有點慌亂地打碎了一隻蛋。不等水開就將雞蛋扔了下去,然後開始切蔥……
他人生第一次下廚,這樣子已經不算慘不忍睹了吧。
水開了,他找不到麵,隻好尷尬地回頭,“麵條放在哪了?”
沙發上坐著的那個小女人麵色終於恢複了些,可口氣還是硬硬的,“左邊櫃子裏。”
他拿出一包麵條,拆開袋子,全倒了下鍋。
“你瘋了嗎?怎麼下那麼多麵?”她終於忍不了了,不甘願地開口道。
“啊?多了?我以為一包就是一次的量。”他有點委屈。
“你是豬嗎?這鍋現在比飼料都不如!”她緊緊皺著眉,又氣又笑。
他也笑了,又把她抱在懷裏,雙唇貼在她的側臉,“飼料我也吃!”
她瞪他一眼,推開他,不情願地忙活起來,“浪費啊,你以後小心進了陰曹地府被灶王爺罰!”
又是這麼老土的話,他又想起了他的奶奶。卻不敢再提,隻是笑得更開心了,從背後攬住她的腰,嘴唇貼在她的耳垂上,呼著熱氣,“小沫,你還能為我下廚,我真高興!剛剛看到你給小周做的飯,我都嫉妒得發瘋了。”
拿著湯勺的手停住,她全身都僵了。他說他嫉妒,很想當作什麼都沒聽見地繼續煮麵,可她的動作卻已經淩亂一團。
他說他嫉妒。楊沫就這麼坐在桌子對麵看著他唏哩呼嚕地大口大口地吃著那比豬食還不如的麵,那樣滿足的神情像極了電視裏的方便麵廣告。
他把最後一點湯也喝下了肚,很不雅地用手背抹了抹嘴角,笑道:“還是你做的麵最合我胃口。”
她有點恍惚,一時間不敢確定坐在麵前的人到底是不是謝林森。“你怎麼就這麼用手擦嘴?你不是有教養的有錢人嗎?”
他笑了,那笑容清澈得讓她想起家鄉的山泉水。“總覺得在你麵前根本不需要那些架子,教養禮數什麼的,是做給外人看的,不是騙老婆的。”
她假裝聽不見,輕咬了下唇,目光閃爍著站起身,端起那隻空碗放進水池裏,擰開了水龍頭,卻怎麼都找不到洗碗的那塊海綿。
其實那塊藍色的海綿就在水池邊的架子上,可她卻怎麼都找不到。
他笑嘻嘻地走過來,拿起那塊海綿遞給她,“你找這個?”
她一把奪過去,也不說話,便沾了洗潔劑開始刷碗。他也沒再說話,就這麼貼在她身上,眼睜睜看著她把那隻碗在水龍頭下衝了一遍又一遍。
她隻覺得他的氣息衝四麵八方包攏過來,一點點滲入她的毛孔。她就像那隻浸滿了水的海綿,早已喪失了自身的重量。他是個入侵者。
他終於等不及了,伸出手關掉那隻水龍頭,又奪過她手上的碗和海綿放在台子上。然後一把將她橫抱起,穿過客廳,進了臥室,放在床上,壓上來。
這一次,他是清醒的,動作熟練而老辣。她咬著下唇,努力地抗拒著那周身上下被他觸碰過後火辣辣的感覺。
“小沫,你是我的老婆,我不能把你給別人。”他的唇貼在她的耳垂上。
她閉上了眼睛,忽然就認命了似的。這句話是個緊箍咒,她就是逃不出他掌心的孫悟空。
他就像一匹饑餓許久的困獸,縱情又肆虐地在她身上發著威。就算筋疲力盡之後還是死死地扣住她的腰,臉頰埋在她柔軟的胸前,暢快地打著酣。
她卻是睡不著的。盯著身邊這個男人,熟睡的男人,思緒就像是被擰幹的海綿,所有的喜怒哀樂都隻殘留下空空的小洞。
謝林森,我該拿你怎麼辦才好呢?
他終究還是躺在了這張床上。這個婚房,這張雙人大床,本該有的另一半,他終究還是出現了,所以這就是宿命?
人們總是會將一些無法用道理解釋的,或者是太過無奈卻又無法逃避的現實歸咎於這兩個字,宿命。仿佛隻有說出這兩個字,一切就都有了道理,一切就都可以接受。
至少此刻,楊沫腦中唯一能想到的也就隻剩這兩個字了。然後心裏好過了些,就像渡過了一個什麼命中注定的天劫一樣。
然後呢?日子還是得照樣過。
一大清早楊沫便起了床,在廚房煎了兩個雞蛋放到盤子裏。然後便躡手躡腳地換了衣服拿了包出了門。
一夜的淺眠在眼睛外圍烙上了兩個重重的圓圈,可她的腦子卻是清醒的,清醒到已經不願去預想他與她接下來會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