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與魔咒
他帶她去了江邊。時值盛夏,陽光燦爛。她很興奮,像個小孩子一樣一瘸一拐的還蹦躂著,滿眼的喜悅泛著粼粼的波光。她的夢還沒有醒。
“謝林森,你知道嗎?我最喜歡看水了,家鄉的小溪,大城市的江河,都那麼好看。覺得就這麼站在這看一會兒,什麼鬱悶都沒了,都被水流衝走了,哈哈!”楊沫一隻手扶著江岸的石欄,笑道。
許是被這明媚的陽光映得,今日的楊沫臉色格外好。倒也不是有多白皙多粉嫩,隻是愈發的樸實無華,卻又愈發的綻放出一股真實感。
她的笑容那麼真,眼睛也亮晶晶的。這樣的楊沫讓謝林森看得隻覺得心裏暖暖的,說不出的舒服與踏實。
他伸手幫她理了理臉頰上被風吹亂的頭發,嘴角扯出一個淡淡的弧度,說:“原來你不隻喜歡爬樹,還喜歡玩水?”
楊沫瞪了他一眼,“那倒也沒有,家裏的小溪太淺,我都不會遊泳。”
“想學嗎?我教你。”他從容接道。
楊沫歪著頭,思索了一下突然轉過臉來問:“謝林森,你見過大海嗎?”說完了忽然意識到這問題太挫,急忙低下了頭,臉有點紅,“不可能沒見過哈,你是大老板什麼沒見過?”
然後更加臉紅,這就是此地無銀,自取其辱。
謝林森目光閃過一絲驚異,繼而釋然道:“沒見過大海很正常,我奶奶也一輩子沒見過海。”說完卻見她的頭低得更低了。
他雙手捧起她的臉,目光注視著她的雙眸,認真地說:“等我這陣子忙完,就帶你去海邊。”
她瞪大了眼睛,神情純真得如剛出生的小貓,“真的嗎?你真的會帶我去看海?”
他重重地點頭,仿佛虔誠的教徒在起誓。
多美好,楊沫幸福得過了頭,表情卻僵住了,連笑都不會了。就這麼一直呆呆地看著他,眼前這個男人,他說會帶她去看海,他說他離不開她。
多美好,眼前這個男人,他是謝林森。
如果不是那可惡的電話鈴聲,他們大概會這樣依偎在一起吹著和煦的江風一輩子。
謝林森掏出電話,來電顯示兩個字“小周”。他皺起眉,手握著手機卻沒有接聽。
“你怎麼不接電話?小周打來的,肯定是工作上的事情。”楊沫推推他。
他看了一眼楊沫認真的眼神,便不再猶豫地接起了電話,可眉心卻越鎖越緊。
“我知道了,你先把他們提出來的細節大體整理一下,然後馬上叫齊各部門主管,今天下午開會。”他的聲音低沉下來。
“出事了?”楊沫關切地問。
“妙緣那邊有點動作,我下午得回一趟公司。”他用手摸摸她的頭,“小沫,今晚上的展銷會要你一個人挺著了,可以嗎?”
楊沫連忙點頭,“你快點回去吧,你昨天就這麼走了一下午,留小周一個人在那加班他肯定吃不消。”
謝林森臉上閃過一絲詭笑,“怎麼,你心疼小周了?”
楊沫表情一僵,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你別誤會,我就是從工作的角度說的。”
他笑了,臉上的陰霾頃刻都不見了。將她攬入懷裏親了一口,“老婆,原來你嘴這麼笨的。”
她又羞又惱,可心裏的不安卻也被他這麼一鬧又全都折騰出來了。
他沒有再為難她,打開車門,攬著她上車。
她沉默地坐在車上一路,等到酒店門口,才終於開口:“謝林森,等我明天會到市區,就會去找小周把一切都告訴他。”
像是一個極難下定的決心,終於被她說了出來,下一刻她突然覺得無比輕鬆。她側過臉來看著謝林森,目光堅定而執著。
他平靜的臉上掠過一絲滿意的笑,然後出其不意地突然轉過身吻住了她,那個吻從嘴唇綿延到臉頰,再到耳垂,“傻瓜,不是告訴你以後別直接叫名字,要叫我老公嗎?”
這句話軟綿綿輕飄飄的,就像粘在了楊沫的耳垂上一樣,還帶著他呼吸的熱氣般在她耳朵裏縈繞,縈繞。一整個下午,一整個晚上,一直在縈繞著。是一句溫柔的緊箍咒,把她圈得緊緊的,讓她這個女俠無處可逃。
直到周一的早上她頂著一顆脹痛不已的腦袋,戴著兩個重重的黑眼圈,擠著異常擁擠的地鐵回市區的時候,她的耳邊依然能聽到這句話,然後疲倦的臉上掛上了一個甜蜜的笑。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愛上這個男人的,但是她很清楚地知道,此刻,她已經無法控製自己對謝林森的感情了。
她該怎麼辦呢?如此的無可救藥。
出了地鐵給小周打了兩個電話,都沒接通,估計這時候也都是忙得一團糟吧。隻好發了一條短信約他晚上下班一起吃飯,她有話要說。
直接去了公司,和大帥陳鬆互相交換了周末的戰果,才知道新天地的場子被對麵打擂台的妙緣擠兌得很慘,可他們也已經盡了力了。還好有她這個新區的場子收獲不小,算是保了底,沒有全盤輸掉。
因為打了敗仗的緣故,大帥和陳鬆的情緒都有些低迷,楊沫便強打著精神鼓舞著士氣說:“咱們是輸人不輸陣,誰叫他們那麼財大氣粗呢?我覺得,硬碰硬還是不成,咱們得轉變策略,跟他們打伏擊。”
王大帥若有所思地點頭,“確實是這樣,我打算把戰線拉長,走學校包圍城市的路線,畢竟校園場子是咱們的強項,接下來這一個月咱們就把主力都放在學校吧!”
“學校場子小,容易做,可是這產品定價太高,學生買得起嗎?”陳鬆心裏有點不踏實地問。
“其實現在學生和以前也不一樣了,越貴的就越愛買,要不那些高端的化妝品什麼的怎麼也都搞起校園推廣了?咱們可以試試看,起碼把知名度先抬起來,要不然就徹底被妙緣給壓趴下了。”大帥摸了摸下巴思索著說。
“嗯,大帥說得有道理,而且校園的場地便宜,咱們可以把網撒得大一點,就不信撈不回人氣。我可以先去那幾所我有關係網在的學校踩踩點。”楊沫提議著。
說到這又忽然想起那個自殺的孟婷婷,於是打了她同學的電話問了她住院的地址。吃過午飯便離開了公司來到了醫院,到了門口還買了一束花。挑著擔子的小販那裏買的,二十五塊錢一把的,紅色康乃馨。
病房門口遇到幾個學生,各個愁容慘淡,有個認識楊沫的便走上前去囁聲說:“楊沫姐,你一會兒進去可別多說什麼啊,婷婷醒來之後就一直情緒很不穩。”
“到底怎麼回事?她好端端的為啥自殺啊?”楊沫小聲問。
“婷婷前陣子交了個男朋友,很有錢的那種富二代,本來都挺好的,結果那男人忽然劈了腿,她接受不了就……”
原來是情傷惹的禍。楊沫心裏歎口氣,輕輕推開病房門走了進去。
一個臉色慘白如紙片的小人躺在白色的病床上,麵無表情,目光呆滯。
“婷婷,我來了。”楊沫說。
孟婷婷靜默地轉過臉,安靜了許久,才終於顫抖著聲音說:“小沫姐,對不起,我失約了。”
“嗨!那都不算事,上周末的活動都挺順利的,你不用過意不去。倒是你,以後可別再這麼想不開了啊,讓大夥跟著操心。”楊沫急忙說。
“小沫姐,你也和他們一樣,覺得我特傻,是嗎?”孟婷婷淡淡地問。
“婷婷,你能這麼問我,就表明你已經看開了,是嗎?”楊沫反問。
“說是想開了,其實也沒想開。因為我想死的念頭雖然沒了,可對他的感情還是和以前一樣。”孟婷婷歎了口氣。
“他就那麼好?真值得你這樣?”楊沫有點想不透似的。為男人尋死覓活,這種事情她一輩子都想不透。
“其實也不是為了他,隻是覺得,如果我沒了他,活著的意思也不大。真沒出息,是嗎?”孟婷婷苦笑。
楊沫很想大聲回答一個“是”,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她不能再刺激這個可憐的小女孩了。
孟婷婷見她沒有回話,又慢慢地別過頭去,望著明媚的窗外,雙眸卻黯然得沒有焦點。
“小沫姐,你有沒有很認真地愛過一個人?就是那種連睡覺做夢,呼吸潛意識裏都會想著一個人,他說的每句話都在你耳邊繞來繞去,甜到心裏。”
“就算他再惹你生氣,你也沒法打內心裏去真正地恨他,就算你告誡自己一萬遍要離他遠一點可身體還是會不由自主地去靠近,這種感覺你有過嗎?”沉默了許久,她又開口問道。
楊沫突然啞口無言,隻覺得胸膛裏有把悶火在燒。孟婷婷剛剛說的每一句話,都讓她躺著中槍。
孟婷婷見她麵有難色,便露出了理解的神情繼續說:“可是如果就是這個人,他忽然徹徹底底明明白白地跟你說他已經有了未婚妻馬上要結婚,他不會再見你,也不會再想你,從此以後你的生命裏將不再有他的痕跡……你覺得你的生命還有什麼意義呢?”
未婚妻。楊沫眼前忽然閃過孟憐伶的影子,即便是影子,也是窈窕得美得不可方物。忽然心裏猛地一抽,她倒吸了一口混著消毒水味道的冷氣。
她看著床上的這個單薄的憔悴的小女孩,目光充滿了憐惜,理解,與疼痛,仿佛那就是另一個她。
隻差一步,她就是那個躺在床上的她。
走出病房的那一刻,她又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那個蒼白的病床,外麵陽光格外的亮,把這個病房都映得隻剩下一片讓人心慌的白。
光明,有時候也很殘忍。那束她買的康乃馨,在這個一片白茫茫的屋子裏顯得格外的紅,格格不入的紅。
小心地藏起心中的歎息,她大步走出去,卻正和迎麵來的人撞了個滿懷。
“對不起。”她抬頭,一時間有點驚慌失措。
“怎麼是你?”張逸白滿眼驚訝。
“呀,張醫生啊!這還真是巧了,我來看一個師妹,話說我這一年就來兩次醫院全碰上您了。”楊沫恢複了性子,直爽地道。
張逸白又一次被她的自來熟給驚到了,淺笑著說:“怎麼,那個企圖傍富二代被甩就鬧自殺的小姑娘是楊小姐的師妹?”
楊沫心裏一顫,這麼沒人性的人居然是醫生。可嘴上還是笑哈哈的,“可不是嘛,小姑娘家的不懂事,談一次戀愛就把感情看得那麼重,你不知道,我們這窮人家的孩子都老實,也不懂那些什麼富二代的那些花花腸子啊。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你說可不可笑。”
張逸白尷尬地摸了摸鼻子,這個女人的嘴還真是厲害。“行了,先不聊了,我進去看看她的情況。”
楊沫也沒打算再多話,便留下句“那就麻煩張醫生您多費心了”徑直離去。
“等一下!楊小姐。”看著楊沫越來越遠的背影,張逸白忽然又喊道。
楊沫停下腳步,看著追上來的張逸白,目光驚異。
“還有事?”她問。
張逸白做了個深呼吸,“楊小姐,有些話其實我真的不該說,可是不說又實在不行。”
楊沫的兩個眼珠轉了一圈,便有些不好的預感了,“嗨,有什麼話您就說唄,還客氣什麼?”
“楊小姐果然是爽快人,那我就直說了。”張逸白笑了笑,“你跟老謝是什麼關係我是真管不著,不過估計你也肯定都知道,老謝身邊的女人一直都是前仆後繼的。”說到這他故意停住,目光追著楊沫的眼睛,意味頗深。
楊沫手心開始出汗,但表情上仍是做足了公關人的職業範兒,“嗬嗬,您接著說。”
張逸白點點頭,“雖說老謝的女人多,可我們周圍的哥們兒其實也都清楚,那都是玩兒。其實這麼多年來他心裏就那麼一個人沒變過,隻是因為之前那女孩兒傷過他一次,所以兩人一直這麼懸著,不過修成正果那是遲早的事。”
楊沫的手指冰涼,輕輕地抹了一把掌心的汗,笑道:“你說的那女孩,是孟憐伶孟小姐吧?我們見過,還一起吃過大餐呢。”
張逸白皺起了眉頭,又從頭到尾打量了一遍楊沫,心裏的疑惑越來越大。“既然您都知道了,那就算我多嘴了吧?嗬嗬,其實我也就是看你和平常黏在老謝身邊的那些姑娘不大一樣,那些姑娘也都愛玩,清楚自己的定位,玩完了,拿了錢就高高興興地走了。可我看楊小姐是個正經的好姑娘,怕你被騙,所以就忍不住多嘴了,你別見怪。”
楊沫的指甲已經扣進了肉裏,點點頭做感謝狀,“真是太謝謝您了,謝林森有您這樣的損友真是他前輩子修來的福分。您放心吧,我比那些個拿錢的姑娘更清楚自己的定位。”
“就算將來被謝林森甩了,也肯定不會學我這個不爭氣的師妹尋死覓活。我這條命雖然不值錢,可我自己還挺珍惜的,還沒為祖國四化做足貢獻呢!”
她說完就大咧咧地笑起來,那個沒心沒肺的笑聲震得張逸白的臉一陣紅一陣白。
“楊小姐真是看得開,佩服,佩服。”他麵對這樣的楊沫,竟也再說不出什麼了。
這條醫院的走廊裏常年聚滿了愁容苦態,似乎在這裏待得越久,心腸也都會被這飄滿消毒水味道的苦水浸泡地成了石頭,還是高高在上的石頭。所以今天楊沫要做一個笑著離開的人,昂首挺胸的,笑著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