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應天府第一樓,洱花樓。
花團錦簇的宮燈堆滿了洱花樓所在的街巷,漢白玉鋪就的台階上雕刻著猩紅的曼陀羅。一對賓客拾級而上,血色紗簾隨著夜風妖嬈翻飛。
離頂層愈近,愈能聽到飲宴歡笑聲。
長相相同的侍女為來客拉開紗簾,伺候他們在隔間裏落了座。
“兩位貴客,請稍等片刻,羅刹鮫人馬上出場。”聰慧的侍女早就猜到了客人的來意,低頭恭敬道。
按照洱花樓的規矩,男女賓客都帶著半截麵紗,男客是黑色,女客則是白色。她看不見客人的神情,隻能看到其中的女客點了點精巧的下頜,嬌豔欲滴的紅唇如同盛放海棠,說不盡的魅惑。
男客則沉聲道:“退下吧。”
侍女剛出門,顏笙便摘下頭紗,朝淩九策扔去,仰頭冷聲道:“為什麼是我扮作女客?!”
淩九策被頭紗砸了個滿懷,隻笑著安撫:“辛苦顏指揮使,若有下次,換我來。”
顏笙想到比自己高半個頭的淩九策扮成女人,不禁彎起嘴角,正待說幾句嘲諷對方,隔間內的蠟燭閃了幾息,忽然滅了。
顏笙剛握住腰間的匕首,卻聽到淩九策在他耳邊低聲道:“別動。”
話音剛落,正前方忽然大亮!
二人向光亮處望去——
那是一片無邊無際的深海。
準確地說,不是海,而是一方碩大的封閉水室。那是用西洋運過來的琉璃晶石製成的,因此分外透亮。
而水室中間,無數裝載著螢火蟲的圓球浮浮沉沉,將水室內的一切映照得清清楚楚。
破舊的沉船,碩大的貝殼,遊動的魚群,造型奇異的珊瑚孔洞,仿若將深海奇景搬到了賓客眼前。
旋即,優雅的絲竹聲響起。
水室中央,緩緩升起一座花團錦簇的台麵,其間站著一位華而不妖的盛裝女子。女子雖不年輕,卻自有一番風韻之美。
“麗娘。洱花樓的大掌櫃。”淩九策解釋這人的身份。
“歡迎各位貴客。”麗娘丹唇輕啟,“從西洋遠赴而來的鮫人阿南,在此等候諸位多時了。”
語畢,承載麗娘的花台緩緩下落,取而代之的,是從孔洞中甩尾而出的一道身影。
是鮫人。
它長發及腰,麵容華麗到不辨男女,上身覆蓋著輕柔似水的透明絹絲,而下身,則煥發出絢爛奪目的琉璃光彩,如同會在海中遊動搖曳的奢華寶石,動搖著人的心神。
一曲唯美的鮫舞過後,鮫人阿南破水而出,魚尾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
然後他開始沿著琉璃鏡室,用魚尾和周遭隔間的客人隔空互動。
越來越近,直到停留在他們的隔間前。
離近了觀察,二人才發現鮫人年紀很輕,有一雙很大,很圓的眼睛。
與顏笙和淩九策對視幾息後,他在水中轉了幾圈,遊向下一個隔間。
“果然名不虛傳,鮫人確實美麗。”淩九策道,“聽西洋來客說,鮫人看似是半身人,實則隻是海中生物而已。如今看來,竟更像人多一些。”
他等了半晌,沒等到顏笙說話。側身看去,卻見顏笙眼神放空,不知在思考些什麼。
淩九策問:“怎麼樣,看清了嗎?這黑色鱗片和鮫鱗形狀是否相同?”
顏笙神色凝重:“看不清楚。需要離近些。”
淩九策道:“等到結束,我們去......”
“不妥。”沒等他說完,顏笙卻打斷道,“沒什麼證據,還是不要打草驚蛇,改日,我自行來查探。”
說罷,顏笙從淩九策懷中拿回麵紗,他便轉身離開。
淩九策若有所思地站在原地。
*
找僻靜處換了衣服,顏笙騎馬回署。
剛到錦衣衛官署門口,顏笙就被人從身後叫住:“顏指揮使?”
他回身,發現不遠處的樹下站著一位婦人,顏笙凝神去看,竟然是溫馳的妻子崔氏。
昨日他將溫馳救下後,命人將這位自己最器重的屬下送回家,又請了大夫去診治。大夫回稟時說,溫馳沒有性命之虞,但斷了幾根肋骨,需要慢慢靜養。
溫馳夫妻恩愛和睦,崔氏此刻理應在家中照顧丈夫,為何會出現在錦衣衛官署呢?
難道,是缺了家用?
這樣想著,顏笙往那邊走了幾步,崔氏麵容也愈發清晰。
他這才發現,崔氏滿麵愁容,眼中含著隱隱的淚光。
顏笙明白她一定是遇到了困難,立刻開口詢問。
崔氏抹了一把眼淚,哀聲道:“顏指揮使,我家夫君他......情況有些不好。”
崔氏雖然情緒不佳,卻是個理智清醒的婦人。不消幾句,顏笙已然明白溫馳的境況。
原來,自從大夫看診過後,溫馳就一直高燒不退地昏睡,而為了骨骼愈合,大夫用帶子將溫馳的胸膛固定住。一般傷了骨頭的人會終日喊痛,溫馳卻覺得發癢,甚至在昏睡中都忍不住伸手去撓,將傷處抓得血肉模糊。
崔氏一開始以為丈夫是疼得厲害,後來才覺出不對,於是托家中婢女照顧溫馳,自己跑出來,求顏笙相助。
聽完,顏笙二話不說叫來下屬,命人去請太醫院最好的骨科太醫去溫家診治。
他年紀雖輕,卻很得當今聖上器重,調用個太醫還是很容易的。
然而,正當他打算和崔氏一起去看望溫馳的情況時,突然有錦衣衛從官邸中衝出,大聲稟告道:“顏指揮使,仵作那邊發現了新的線索,想請您過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