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三年備考，我好不容易走進體製內。沒想到這天剛到單位，就收到派出所給我打來的電話，說我媽因為尋釁滋事被控製了。

等我趕到現場的時候，才發現我媽不僅把警察抓得滿臉花，還振振有詞：

「你們有本事就抓我好了，我女兒可是在政府部門當官的，看看誰怕誰！」

「我們暴走團怎麼了？擋路？我們擋誰的路了？那我們這麼多人不得一個個走嗎！馬路是給老百姓修的，是給你家修的嗎？別說是這群上班的小年輕了，就算消防車救護車，也得等我們過去了它們再過！」

聽到這話，我眼前一黑。

1

情急之下，我趕緊上去捂她的嘴。

我媽見我來了，氣焰更囂張了。

她一把扒拉開我的手，將我拉到她身邊：

「我說話不管用的話，那你們好好看看，我女兒前段時間才入職了審計局，說不定過段日子就要升官了，你們將來指不定還有用到她的地方呢！反正我們現在又沒出什麼大事兒，至於鬧到這麼厲害的地步嗎？」

「你們幾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把我們放過去不就行了？非要給這個罰款給那個帶走的，有必要嗎？事情鬧大了對誰都沒好處！」

事到如今，她一點都沒覺得是自己的問題。

眼睜睜看著那些警察和交警看我的眼神從懷疑、質疑變成了鄙夷，我這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我掉轉頭，怒而指責她：

「媽，你在說什麼啊！我隻是個普通的小員工，什麼當不當官的？到底發生了什麼？你不是出來鍛煉身體的嗎？怎麼跟尋釁滋事扯到一起了！你們到底幹嘛啦！」

見我的驚懼不像裝的。

交警和警察迅速圍了過來，一邊查我的身份證一邊質問我：

「要是所謂的鍛煉身體就好了，你媽在搞暴走團，你知道嗎？」

除了搖頭道歉，我什麼都說不出來。

警察告訴我，他們已經不是第一次出警了。

光他個人因為這件事出警的次數，就已經高達三次了。

這次情況也一樣，也是後方被堵路的行人報的警。

這個由60左右的老頭老太太組成的暴走團不僅霸占了機動車道，還一路壓著速度，嚴重影響了後方按序通行的行人。

無奈下，大家隻好走機動車道，這就難免跟正常行駛的機動車產生摩擦。

這種鬧劇隻持續了十分鐘，就有人看不下去了，二話不說報了警。

警察皺著眉查驗：

「太過分了！我從來沒見過這種阿姨！我理解他們上了歲數，盡量避免摩擦，可是她們是怎麼做的？蜂擁而上的抓撓警察！我們的同誌來了以後她還幾次三番的動手拉扯，要不是看她是個老太太，我們就要依法使用辣椒水了——」

此時此刻，我也隻能趕緊找補：

「實在是不好意思，我媽年紀大了，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育她，這個什麼暴走團的事兒我是真不知道啊！那您說這次的事兒我們得怎麼解決才能行......」

旁邊圍觀的群眾突然大罵——

【不知道？你們是一家子，你媽做的事兒你能不知道嗎？】

【我看分明就是為了包庇她才這麼說的，小小年紀不學好，上梁不正下梁歪！】

【是啊，已經好幾次了，你看看把街上堵的，這是馬路，不是你家客廳！】

......

麵對這些指責，我什麼都說不出來，隻能一昧的雙手合十替我媽道歉。

我剛說了兩聲“對不起”，我媽就一把把我拽了過去，舌戰群儒：

「你們一個兩個沒完了是吧？我說的很清楚，這是馬路，大家都能走，怎麼就許你們騎車的走，我們走路的就不能走了？你看看我們的年紀，有哪個是能健步如飛的？別忘了，你們都有老的一天！」

「對不對，紅姐！」

被稱為紅姐的老太太眼珠子一轉，第一個高嗬：

「對！團長說得對！」

團長？

我媽居然還是這個勞什子暴走團的團長？！

身後，跟她穿著同款暴走服的人群中突然爆發出一陣山呼海嘯聲。

「美珠，我支持你！他們就是看咱們年紀大了好欺負！我們今天要是就不走了，你們能拿我們怎麼辦？」

「對啊！法還不責眾呢！」

「有本事都給我們槍斃了算了，正好我也不想活了！」

......

人聲鼎沸中，我看到我媽挺著胸脯一臉驕傲的樣子，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2

她擰了我一把，小聲道：

「死丫頭，這麼多人呢，給媽點麵子！媽今天可是以團長身份出來的！不就是幾個愣頭青警察嗎？這事兒我們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了，都有經驗，你放心吧！」

我深吸一口氣，努力壓製自己的怒意。

想想自己剛入職沒多久，手裏活還一堆呢，現在居然因為這種破事兒請了個假。

我越想越氣：

「媽，你也別給不給你麵子的了，這事兒本來就是你不對，你們暴走鍛煉身體我不反對，但是你也得分場合分時間吧？現在是工作日，你們走的還是馬路，萬一造成交通擁堵和事故怎麼辦？」

「各位叔叔阿姨大爺大媽聽我一句勸，警察同誌們也是例行公事，不僅為了社會治安考慮，而且也為了大家的生命安全著想啊！萬一有司機沒刹住車撞了你們怎麼辦？違法的是你們，受罪的還是你們啊！」

一番話下來，警察的眉毛舒展了，暴走團的眉頭卻皺了起來。

被稱為紅姐的大媽冷笑出聲：

「美珠，你不是說你女兒最親你，會來給你做主的嗎？她就是這麼來給你做主的啊？早知道這樣，你還打擾人家幹嘛啊？當媽的成你這樣，也不太行。」

人群裏偶有人發出嗤笑聲。

我媽像被戳中神經似的，當即衝我大喊：

「曲媛媛，你瞎說什麼呢？我們怎麼不對了？我們就是正常的走路，誰讓那些報警的傻逼們比我們出門晚啊？他們要是早走會兒不就碰不到我們了嗎？那你說，我們隊形都已經擺好了，視頻也拍著呢，怎麼能因為個別要過的幾個行人就隨意改變呢，還有沒有點紀律性了？」

「別跟我說什麼撞車之類的屁話，我們這麼多人，他們那些小車司機見了我們巴不得繞道走呢，還敢撞我們？我讓你來是教訓我的嗎？別忘了，你當時在家備考了三年，是靠著誰的退休金每天供你吃喝的！現在上岸了就暴露本性了是吧，要不是你這麼廢物，考三年都考不上，我早就......」

劈裏啪啦一陣輸出後，連警察都聽不下去了。

他擺了擺手：

「行了，這是馬路，不是你們家，吵架回家吵去。現在是高峰，別占用公共資源。因為我們已經多次介入處理了，所以這次隻能頂格處罰，你們現在趕緊分散離開，把道路讓出來，抽空把罰款交了去就行了。散了散了。」

我媽眉毛一豎：

「交罰款？憑什麼給你交？我們要是犯法了你就把我們抓走好了。告訴你，要錢沒有要命一條！我就奇怪了，這又不是什麼大事兒，怎麼我們老年人的業餘生活還得受你們控製呢？」

「你說我們影響了交通，哪兒影響了？那些人就非得走這兒嗎？條條大路都能走，非得不長眼跟在我們後麵耽誤自己的事兒，怪誰啊？」

我媽口若懸河。

幾番下來，愣是把自己的暴走團撇的幹幹淨淨，責任都推給了路人。

我忍無可忍：

「媽，你鬧夠了沒有？你沒聽懂嗎？你們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話音未落，我媽一個巴掌扇了過來：

「這世上哪有女兒教訓媽的道理？我叫你來就是最錯誤的選擇！你現在趕緊給我滾！」

四周瞬間安靜了下來。

耳畔回響著的是我媽囂張的聲音：

「我今天還就把話放到這裏了，我們暴走團就是占這兒走路了，你能把我們怎麼的？一個兩個的別以為自己當個什麼破官就了不得了，沒了我們交稅的老百姓，你們什麼都不是！」

「就你們這種人，放在我們以前那個年代都是得槍斃掉腦袋的角色！還讓你們小人得誌起來了......」

幾個警察一邊試圖去控製她們，一邊試圖跟她們講道理，好先疏散掉人群。

沒想到暴走團完全不買賬。

除了我媽，第二個叫的最歡的就是那個什麼紅姐。

源於我們的爭吵，越來越多的人開始駐足圍觀了起來、指著我們竊竊私語。

也有不少人舉起手機，將鏡頭對準我們拍了起來。

3

身側，紅姐一把拽住一個年輕警察就推搡了起來，還念叨著：

「大家快看啊，打人了，你們將來生孩子沒屁眼！喪盡天良的狗東西，披層皮還真以為自己有能耐啦！」

我媽身後的大爺更是義正言辭：

「你們這麼做是不對的！怎麼能跟老人動手呢？我們都是能當你們爺爺奶奶的年級，你們這是大不敬！」

後排帶著眼鏡的老頭也冒了上來：

「根據國家法律，我們被賦予了集會的自由權，你們不能處置我們！我們是占道了，但我們影響別人了嗎？也沒人跟我們起衝突啊！要不是有那些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王八蛋們報警，我們現在說不定都走到體育館了呢！我們還沒嫌棄你們礙事兒呢！」

我媽眼神一撇，假裝被趕上前的警察撞了個正著，摔倒在地：

「幫忙報警，警察竟然當著這麼多人的麵推我，我腿疼、肚子疼、頭疼！快，報警！」

場麵頓時亂作一團。

我被擠到了一旁。

聽到這話，差點笑出聲。

她一定沒看到周圍舉起手機錄像的人群，否則怎麼會在眾目睽睽下就顛倒黑白呢？

這場鬧劇一直持續了一刻鐘。

最後還是又來了一車警察，才把為首的幾個老頭老太太都帶上了車，拉回了派出所。

其他人見我媽被帶走了，知道害怕了，個個跑的比兔子都快。

鑒於我是曲美珠的直係親屬，自然也被帶上了車叫走問話去了。

警車裏，我媽非但沒有表露出一絲悔改之意，反而貼著我小聲嗬斥：

「都掛你！你要是拿身份壓壓他們，我們就不用走這麼一趟了嗎？怎麼，你是覺得你媽被帶到派出所你臉上有光啊？我現在還沒指望你呢，你就這麼靠不住，跟你那死爹一個德行！」

我懶得聽她絮叨，往旁邊挪了挪，打開了手機。

微信裏，領導發來的消息轟炸了整個界麵。

「小曲，明天讓你負責傳達的文件現在修改整理好了嗎？拿過來給我看看。」

「上次x領導強調的那個事情你得加進去，具體的我們上會再討論一下，辛苦了。」

「聽說你請假了，家裏有什麼困難嗎？或者你把你手頭的工作先給其他同事，這個得優先上會商量，涉及到的層麵比較多，時間緊任務重，沒人能等你。」

「小曲，收到請回複。」

......

剛才一片嘈雜聲中，我竟沒聽到一絲手機鈴聲，領導的消息自然一條也沒看到。

我劈裏啪啦的斟酌用詞回複領導，落在我媽眼裏，卻成了我在沒心沒肺的玩手機。

她一把搶過我的手機扔進前排座位的縫隙裏：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思看手機？你媽是不是得死在你麵前你才能上點心呢？別跟我說什麼工作不工作的，工作沒了可以再找，你媽沒了可就真沒了！」

「曲媛媛，這才上了幾天班啊，體製內就把你弄的這麼不近人情了？改天我還得去你們單位問一問，你們領導是怎麼教育你的呢！」

我冷冷看著她，作勢要拉車門：

「要不是因為你，我會被警車拉走嗎？從現在開始，你再多說一句話，我就打開車門跳下去。」

「別逼我。」

我媽偷偷嘀咕著，不敢再觸我的黴頭。

4

這邊剛回完消息，那邊車輛就停穩了。

托我媽的福，這還是我第一次來派出所。

調解室內，麵對警察苦口婆心的勸告，我媽隻是低著頭攪弄手指。

除我以外，其他帶頭鬧事的大爺大媽子女也都被喊了過來。

沒一會，調解室裏就擠滿了人。

子女一來，他們個個仿佛做錯事兒的小孩一樣，低下了頭不再反駁。

交罰款的交罰款，被領走的被領走。

最後，警察轉向我和我媽：

「阿姨，不是我們非要罰你，罰款不是目的人，讓你們認識到自己的錯誤才是真的。咱們先拋開路權這件事不說，退一萬步講，你們是合法的行使自己的權益，但是糾集這麼多人，你作為團長提前報備了嗎？要是沒有的話，你可就比別人多一個罪名了，非法集會弄不好是要坐牢的！有可能處五年有期徒刑！」

我媽臉色蒼白。

「真…真的嗎？」

得到肯定答複後，她終於低下了頭。

「啊？原來走路還需要報備嗎？紅姐沒跟我說過啊......」

全程，我都沒說一句話。

在她簽過字後，我交了500元罰款，成功領走了她。

一出派出所門，我媽就開始止不住的長籲短歎：

「唉，媽媽命不好啊，好容易有個當官的女兒，還沒能沾上人家的光！早知道你來對我起不了任何有利的作用，我就不讓你來了！現在好了，你害我丟盡了臉！」

這一刻，我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怒意了，直接開口打斷她：

「我讓你丟臉？你知不知道因為跑你的事兒，給我造成了多少麻煩！」

「咱們吵架的時候，有多少人拍了視頻！那些視頻不傳播還好，要是萬一傳播開，我的工作就別想要了！我才是個新入職的科員，人家憑什麼保我！媽，要是我萬一真被單位開除了，你有想過我怎麼辦嗎？難道要我再考三年再上岸嗎？」

我扭頭就走。

從派出所離開後，我就轉向了單位，忙著回去處理自己手裏的活。

興許是因為心虛吧，我見一個人就觀察他們的神情，都沒有什麼異樣。

這時，我才放下心來。

看來早晨在文苑路的鬧劇隻是一場鬧劇，看過了就忘了，沒有傳播的必要。

相信經過這麼一鬧，我媽也能知道輕重，不再作妖，更不再跟紅姐這種所謂的姐妹來往。

可我沒想到，拍視頻的路人不是沒發，而是新聞發酵需要時間。

半個月過去後，視頻徹底發酵了。

等我知道這消息已經擴散開的時候，已經晚了。

“政府公務員縱母占道”“暴走團團長係政府員工母親”這類的詞條，一夜之間就已經衝上了熱搜。

鏡頭裏，我媽正義正言辭的告訴大家，路是給老百姓修的，還直接公開了我在審計局上班的事兒。

再加上其他老頭老太太火上澆油的話和對麵傷痕累累的警察，孰是孰非一清二楚。

網絡上本就對暴走團敵意很大。

這件事兒更是直接將這個群體推上了風口浪尖。

而我媽身為暴走團團長，是最先被扒出來的。

她的信息出現在網上的時候，我還懷揣著一絲僥幸。

但當看到“其女曲xx目前就職於市審計局”時，我就知道，我的天也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