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念念轉身進了屋子裏,這偏院本是尚書爹給的住處,可春桃占為己有,反而是主子睡柴房。
真是到反天罡!
易念念才不管三七二十一,找了吃的填飽肚子,清洗幹淨,換了身衣裳。
旋即便將春桃的物件都拖出到院子裏,點了一把火,全燒了。
做完這些,她累得夠嗆,坐在門檻棱子上休息。
大宅院裏黑煙滾滾,很快就引起了旁人注意。
“走水了!”
“來人啊,救火啊!”
不知是誰先嚎了一嗓子,隨之侍衛家丁,一窩蜂地湧入了景合苑。
當他們圍在水井邊,發現了死在裏麵的春桃,一個個在青天白日下,後背直發涼。
景合苑霎時死寂無聲,他們齊齊扭頭,看向坐在門檻上的女娃。
易念念淡然自處,仿佛這一切的俗人俗事,都與自己無關。
“快,快去稟告老爺。”
他們本能地沒敢靠近易念念,她哪裏像五歲的孩子?
一個滲人的想法,令眾人不寒而栗。
春桃之死,該不會是易念念的手筆吧?
不可能,不可能,她才多大?
大家的目光從驚駭變得猶疑不定,等到通報的人回來,易念念看到了“她”的親爹。
三十左右,穿宋製淺藍長衣,束著金腰帶,遠遠地站在月洞門外,不曾入內。
他單手抱在懷裏的,是另一個女孩,與易念念年紀相仿,卻比易念念要軟萌得多,白白糯糯,頭飾金鈴,脖子上掛著長命鎖。
“爹爹,姐姐闖禍了。”
小女娃奶聲奶氣地說,而那中年男子卻陰沉著臉,雲淡風輕地說道,“悠悠,記住了,你沒有姐姐。”
易念念看著他們處理了春桃的屍首,看著原主親爹帶著她的妹妹隔岸觀火後離開。
她就坐在門檻上,從喧鬧到寂靜。
太陽高高升起,曬得人暖洋洋的。
易念念回到了屋子裏,數著錢匣裏的銀子,半框子,不是一筆小數目。
瞧著春桃的這些私房錢,易念念冷笑出聲。
真是賤人自有天收!
這時,院子外有了腳步聲,易念念斜著眼瞟去,是個唯唯諾諾的丫鬟。
她站在門外,與易念念對視了一眼,當即顯得手足無措,忙解釋道,“奴婢是總管差來照顧大小姐的,名叫.春蓉。”
易念念抽回視線,小小的人站在桌案前,還不及桌子高,素衣裹著過於瘦小的身軀,顯得空空蕩蕩。
春蓉懸心吊膽地湊近,小女娃驀然轉身,手中竟有一柄匕首,死死地抵著春蓉腰腹。
“小姐......”春蓉冷汗如瀑,府中的人說大小姐中邪了似的,沒想到,還真是!
易念念小嘴緊抿,反手以刀柄,戳中春蓉的後背命門。
春蓉隻覺劇痛無比,痛呼著倒地。
她蜷縮成一團,疼得嚎叫不止,小女娃卻不緊不慢地放下匕首在桌角,旋即手腳並用地爬上了朱漆椅子。
攤開宣紙,鎮紙壓住邊角,研墨,提筆。
一行娟秀的字體落下,她呼呼吹了吹,等到墨痕半幹,才抽出紙張,再笨拙地摸索下地,然後到了春蓉跟前。
春蓉額頭冷汗如豆,再看易念念寫下的字,仿佛有一把鍘刀懸在脖頸處,隨時都可能要了她腦袋。
她寫的是:順我者活,逆者死!
春蓉頓時對府中傳言深信不疑,毛骨悚然地同時頻頻點頭。
易念念看這個麵色蠟黃的婢女,心裏毫無波瀾。
她的小手將宣紙撕碎,不再多看春蓉一眼,緩步往門外走去。
既然占用了這孩子的身體,她就要以尚書府嫡女的身份活下去,這嗓子是被毒啞的,燒傷也可治愈。
易念念不僅要改投換麵,還要血債血償!
五年來,生不如死的記憶,像是鋼釘嵌在易念念的腦海裏。
親生母親難產而死,火場裏,她爬啊爬,艱難地求生,好不容易活下來,尚書府卻娶親有喜,當妹妹易悠悠出生,她連呼吸都是錯。
易念念暗暗攥緊拳頭,這尚書府,看似富足堂皇,卻容不下一個五歲的孩子,那就都別活了!
她麵容可怖,不少人看見,卻都躲得遠遠的,嘀咕那麼一兩句傳到易念念耳朵裏。
“老爺不是說了,不準她出景合院嗎?”
“一天天跟鬼一樣,夜裏誰見著,能嚇丟半條命!”
易念念將他們的樣貌記住,離開府門,去往醫館。
她屁大點,但多益於她這張臉,剛進門就被店小二注意到。
遞出事先寫好的藥材清單後等待。
她做事井井有條,根本不像個四五歲的女娃,可誰又能想到,這具遍布傷痕的身體裏,住著個寡淡冷情的成年人?
以至於,店小二當她是冤大頭宰,當易念念拿著藥包,未曾拆開查看,隻是湊到鼻尖嗅了嗅,當即皺眉。
她不能言,但墊腳把藥包依次擺在櫃麵,指尖敲了敲。
用以蒲公英冒充剩雷公根,白芷替代了地榆,重樓更是缺斤少兩......
看她精準地挑出紕漏,店小二驚得下巴脫臼,“你,你這孩子,倒是唬不住你。”
易念念又敲了敲,鄭重其事。
不見兔子不撒鷹,她執拗著攥著銀子不給,一雙清冷澄澈的眼,直勾勾盯著店小二。
店小二不知在琢磨什麼壞心眼,眼珠子直打轉,卻沒有換藥的意思。
易念念兩條秀氣的眉毛越皺越緊,這時卻聽背後有低沉的聲音道,“店大欺客,連個啞巴姑娘也不放過?”
她沒回頭,店小二霎時變了臉色,點頭哈腰地賠笑臉,“爺,瞧您說的,小的眼拙出了差錯,這就給小娃換,換!”
店小二去忙活,易念念扭頭望去,身後的少年十八九歲,著月白長袍,負手而立,風姿清雅。
他細皮嫩肉的樣子,且有小廝跟隨,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市儈的店小二備好藥,對易念念也變得畢恭畢敬,“小姑娘,你的藥齊活勒。”
易念念抱著藥包在懷,還盯著那白衣公子,下意識張了張嘴,卻沒發出任何聲音。
“無足掛齒,回去吧,別讓家裏人等急了。”白衣公子竟半點不怯易念念相貌,骨節分明的手,附著在她頭頂揉了揉。
易念念頗為意外,男子已往前走了幾步。
陌生人尚且對她抱有善意,偏生家裏的那些人,見她如見過街老鼠。
易念念低下頭,苦笑。
她正要邁過門檻,卻聽小廝對白衣男子道,“爺,釣竿準備妥當,今兒定能釣個十七八條,餌是個頂個的肥!”
易念念腳步微滯,看著手裏的藥包,思忖再三,折返回去。
白衣公子疑惑,“怎麼了,小娃?”
易念念拉起他的手,白衣公子下未躲,小女娃的指頭在他手心裏,一筆一劃寫道:不要去河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