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門的鄰居張家剛搬來一年,看著不容易,我時常給他們送些水果零食,幫著照看孩子。
今天我犒勞自己,買了一盒昂貴的日本白草莓。
在電梯裏正好碰見鄰居張大媽和她孫子。
孩子鬧著要,我沒有給。
張大媽卻拉下臉,非讓我給她孫子吃。
說我不給就是看不起他們窮人。
那一瞬間,我突然懂了。
有的人,你對他好,他覺得是你欠他的。
1
對門的張家搬來一年了。
張大媽總說他們家不容易,兒子兒媳工資低,孫子張寶身體又弱。
我時常給他們送些自己做的菜,或是順手買的水果零食。
張大媽每次都拉著我的手,說我比親閨女還親。
今天項目獎金發了,我繞路去市中心的精品超市,買了一盒昂貴的日本白草莓。
顆粒飽滿,像小小的雪球。
我想犒勞一下自己。
提著草莓進電梯,門快關上時,一隻手伸了進來。
是張大媽,她拉著孫子張寶。
“小林回來啦。”她笑著打招呼,目光落在我手裏的盒子上。
張寶的眼睛也黏在了上麵。
“姐姐,我要吃那個白的!”他指著草莓,聲音又尖又響。
我笑了笑,把盒子往身後挪了挪。
“寶兒,這個草莓還沒熟透,吃了會肚子疼。”我找了個理由,“下次姐姐給你買你愛吃的巧克力,好不好?”
張寶的嘴立刻癟了下去。
張大媽臉上的笑意也淡了。她沒再說話,隻是盯著電梯的樓層數字。
電梯裏隻有輕微的嗡嗡聲。
“叮”的一聲,16樓到了。
我率先走出電梯,掏鑰匙準備開門。
身後傳來不緊不慢的腳步聲。
我以為她也要回家,沒在意。
鑰匙插進鎖孔,還沒等我轉動,張大媽的聲音就在我背後響了,又高又亮。
“小林啊,我說你這孩子,心眼怎麼這麼壞呢?”
我轉過身,有些發懵。
她就站在離我兩步遠的地方,張寶躲在她身後,探出個頭看我。
“張大媽,您......”
“你別叫我大媽!”她打斷我,音量又高了一截,“你是不是就故意拿著這金貴玩意兒來饞我們家寶兒?我們家是窮,是吃不起這個,可你也不能當著孩子的麵這麼顯擺吧?”
隔壁1602的門“吱呀”一聲開了條縫,一個腦袋探了出來。
我感覺臉頰有些發燙。
“我沒有這個意思,”我的聲音有些幹,“我隻是說草莓沒熟。”
“沒熟?”她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上前一步,指著我手裏的盒子。
“你騙誰呢?這麼好的草莓,一顆頂我們家一天的菜錢了!你不想給就之說嘛,還找這種借口,這不是明擺著看不起我們窮人嗎?”
她嗓門極大,整條樓道裏都回蕩著她的指責。
“一年了,我天天在你麵前說我家多難多難,你送點東西怎麼了?不就盼著你這點好嗎?現在連盒破草莓都舍不得了?你這麼有錢,還這麼小氣!”
我提著購物袋的手指收緊,塑料袋被捏得“咯吱”作響。
我看著她那張漲紅的、理直氣壯的臉,看著她身後張寶那雙充滿得意的眼睛。
那一瞬間,我突然懂了。
周圍幾戶鄰居的門縫都透出光來,無數道目光像針一樣紮在我身上。
2
隔壁1602的王叔探著身子,清了清嗓子。
“小林啊,都是街坊鄰居的,張大媽年紀也大了。為了一盒水果,不至於,不至於。”
他的聲音溫和,像在抹平一件微不足道的褶皺。
我吸了一口氣,手搭在門把手上,想把門關上。
動作進行到一半,就停住了。
張大媽看我準備關門,一屁股就坐在了我家門口冰涼的地磚上。
“哎喲!沒天理了啊!”
她一巴掌拍在自己大腿上,聲音淒厲,瞬間蓋過了王叔的勸解。
“有錢人欺負我們老弱病殘啊!我不就是想給孫子討口吃的嗎?她就要關門打人了啊!”
“撲通”一聲,是她用力捶打地麵的聲音。
樓道裏另外幾扇門的縫隙更大了些。
我看著她幹嚎的嘴,還有那些從門縫裏透出來的目光。
手裏的購物袋勒得指關節發白。
我想起半年前,也是在這樓道裏。
我加班回來,看見張大媽一個人坐在樓梯拐角,肩膀一抽一抽的。
我問她怎麼了。
她說兒子公司效益不好,這個月獎金又沒發,孫子張寶的體質弱,換季總生病,家裏實在揭不開鍋了。
她抓著我的手,眼淚掉在我手背上,是溫的。
從那天起,我買菜會多買一份,點下午茶會多點一杯。
她說,小林,你真是我們家的大恩人。
“小林,你看看,把大媽氣成這樣。”王叔還在說,“你看,都是鄰裏,低頭不見抬頭見的。”
我鬆開了門把手。
我自小臉皮薄,我有些不知所措,好像是我自己錯了?
眼看圍觀的人越來越多。
我走到她麵前,彎下腰,把那盒草莓遞過去。
她一把抓過,哭聲戛然而止。
她扶著牆,自己站了起來,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動作利索。
“早這樣不就沒事了?”她掂了掂手裏的草莓,瞥了我一眼,“非要鬧得大家臉上都不好看。”
“砰”的一聲,1601的門關上了。
樓道裏瞬間安靜下來。
3
一整晚,樓道裏的哭嚎和鄰居們探究的目光,在我腦子裏反複播放。
第二天,我沒出門。
下午四點,門鈴響了。
不是那種短促的“叮咚”,而是持續不斷地長按,尖銳刺耳。
我通過貓眼往外看。
是張寶,他正踮著腳,用整個手掌死死按著門鈴。
我沒開門,也沒出聲。
門鈴聲停了。
我以為他走了,剛要轉身,就聽到門外傳來他稚嫩又理直氣壯的聲音。
“姐姐,開門!我要喝昨天那種酸奶!”
我愣住了。
昨天?
我迅速回憶。
是上周,我買了進口的希臘酸奶,順手給了他一杯。
我記得他當時小口小口地喝,說真好喝。
我說,寶兒喜歡,姐姐下次還給你買。
他點點頭,很乖巧。
門外的聲音還在繼續。
“快開門!我要喝酸奶!快開門!”
我打開了門。
張寶站在門口,仰著頭看我,臉上沒有一絲笑意。
那是一種命令式的表情。
“我的酸奶呢?”他伸出手。
“沒有酸奶。”我的聲音很平。
他的臉瞬間垮了下來。
“你騙人!你冰箱裏肯定有!你就是不想給我!”
“我說了,沒有。”我重複了一遍,準備關門。
“哇——”
他張開嘴,爆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哭喊,一屁股坐在地上,手腳並用地撲騰。
“你壞!你就是壞人!”
他一邊哭,一邊用盡全身力氣尖叫。
“我奶奶說了!你家的錢花不完!給我們點怎麼了!”
那句話像一把冰錐,直直紮進我耳朵裏。
我關門的動作停住了。
我看著他,看著這個昨天還躲在奶奶身後,用得意眼神看我的孩子。
他此刻正用他奶奶教給他的邏輯,向我索要他認為本就該屬於他的東西。
周圍的門,又開始有動靜了。
我把門拉開,靠在門框上,就這麼靜靜地看著他表演。
不說話,也不動。
4
張寶的哭聲小了下去,他從地上爬起來,用手背抹了把不存在的眼淚,惡狠狠地瞪著我。
隔壁1602的王叔又探出了頭。
“小林,孩子不懂事,你就......”
他的話沒說完,被張寶尖銳的聲音打斷了。
“你再不給我酸奶,我就讓我奶奶去業主群裏說你虐待兒童!”
他挺著小胸脯,一字一句,說得清晰又響亮。
樓道裏瞬間安靜了。
王叔探出的頭也縮了回去,門“砰”地一聲關上了。
我靠在門框上的身體,慢慢站直了。
我看著他。
七歲的孩子,臉上帶著一種不相稱的、成人才有的算計和惡毒。
他見鄰居關了門,似乎覺得自己的威脅起了作用,更加囂張。
他朝我走近一步,仰著頭,幾乎是吼出來的。
“你本來就該給我們!”
“不然你對我這麼好幹嘛?送我吃的,陪我玩,不就是為了讓我們家念著你的好嗎?”
“現在不給了,就是你不對!”
他的聲音在空曠的樓道裏回響,每一個字都像一顆小石子,砸在我臉上。
我想起去年冬天,他發高燒,張大媽急得團團轉,他爸媽又都在上班。
是我開車送他們去醫院,掛號,繳費,樓上樓下地跑。
他燒得迷迷糊糊,嘴裏一直喊著要喝可樂。
醫生不讓。
我跑遍了醫院周圍的便利店,才買到一瓶無糖的,哄著他喝了半瓶。
張大媽當時握著我的手,說,小林,我們家寶兒以後長大了,一定讓他給你當親弟弟孝順。
現在,這個我曾抱在懷裏的孩子,正用一種我從未見過的眼神看著我。
那是一種債主的眼神。
我嘴唇動了動,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看我不說話,以為我怕了,臉上露出得意的笑。
“你現在去給我買酸奶,我就不告訴我奶奶了。”
他伸出小胖手,指著電梯的方向,像是在指揮一個仆人。
“快去!”
我盯著他那根頤指氣使的手指。
然後,我抬起眼,看向他的臉。
我笑了。
沒有發出聲音,隻是嘴角向上扯了一下。
接著,我當著他的麵,幹脆利落的甩了門。
“砰!”
這次,門鎖落下的聲音,特別清脆。
4
門外傳來張寶更加歇斯底裏的哭喊和咒罵。
我沒理會,徑直走到客廳,拿起手機。
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滑動,找到那個叫做“和諧一家親”的業主群。
群裏有387個人。
我找到張寶媽媽的頭像,是一個卡通的全家福。
我深吸一口氣,打字。
指尖敲擊屏幕的聲音,在安靜的房間裏格外清晰。
“@1601張寶媽媽,你好,我想問一下,你家孩子剛剛在我家門口,說了一些很不好的話,你知道嗎?”
發送。
手機屏幕亮著,群裏一片寂靜。
過了大概半分鐘,有人回複了。
不是張寶媽媽。
是張大媽。她的頭像是金色的蓮花。
“@1602小林,哎呀,小林啊,什麼事啊?我在外麵買菜呢,沒注意看手機。”
她的文字後麵,還跟了一個笑臉的表情。
我盯著那個笑臉,感覺有些刺眼。
我繼續打字。
“張大MA,張寶剛剛在我家門口,威脅我說,如果不給他買酸奶,就要去群裏說我虐待兒童。他還說,我對他好是應該的,因為就是為了讓你們家念我的好。”
我把張寶的原話,一字不差地打了出來。
這次,群裏沉默了更久。
然後,金色的蓮花頭像又跳了出來。
“哎呀,小孩子不懂事,童言無忌嘛!小林你一個大人,跟他計較什麼?他小,說錯話了,我替他給你道個歉,行了吧?”
文字後麵,是一個“抱拳”的表情。
我看著屏幕上輕飄飄的幾行字。
感覺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我想起她坐在地上撒潑的樣子,想起張寶那張充滿算計的臉。
我把手機放在桌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我站起來,走到窗邊,又走回來。
最後,我重新拿起手機,打字的速度很快。
“張大媽,您也是做奶奶的人。做人的基本道理您應該懂吧?你們這樣教孩子,現在就這樣,長大了還得了?”
發送。
那朵金色的蓮花,瞬間安靜了。
群裏死一般的寂靜。
一分鐘後,手機“嗡”地振動了一下。
屏幕上彈出一條新消息。
是一條60秒的語音。
來自張大媽。
我沒有點開。
緊接著,第二條,第三條,第四條......
一連串的語音條,像子彈一樣,把我的名字頂在了屏幕最上方。
群裏依然沒有人說話。
隻有那朵金色的蓮花,在不停地閃爍。
5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點開了第一條語音。
手機音量開得不大,但張大媽尖利的聲音還是瞬間充滿了整個房間。
“林曉!你個小X子還要不要臉了!我們家寶兒才多大?你就這麼跟他計較!你是不是看我們家窮,故意欺負我們?”
“你以為你送點破爛玩意兒就是多大的恩情了?假好心!你那麼有錢,給我們家寶兒買點東西怎麼了?啊?你那點錢留著能下崽兒啊?”
“為富不仁!說的就是你這種人!住著大房子,開著好車,心眼比針尖還小!我告訴你,做人不能太惡毒,不然要遭報應的!”
一條接一條,我沒有關。
就讓那些汙言穢語在安靜的客廳裏流淌。
她的話術和昨天在樓道裏一模一樣。
孩子還小,你那麼有錢,我們家那麼窮。
我聽完了最後一條。
房間恢複了寂靜,隻有手機屏幕還亮著。
那些長長短短的綠色語音條,像一條條趴在屏幕上的毛毛蟲。
群裏依舊沒人說話。
我想象著385個鄰居,此刻正默默聽著這些語音,揣測著,議論著。
我想起我幫她交過三次電費,因為她說忘了,再不交就要被停電了。
我想起她孫子張寶的生日,我送了他一套三百多塊的樂高,他爸媽那天都沒舍得買。
我想起她總是在群裏說,遠親不如近鄰,1602的小林真是個好姑娘。
那些善意,此刻都變成了她口中“假好心”的證據。
我拿起手機,屏幕冰涼。
手指在鍵盤上,一個字一個字地敲。
速度不快,但很穩。
“我有沒有錢關你屁事!”
“你這麼大年紀了,一點做人的素質都沒有,看你帶的這孫子,跟你一個德性!”
我檢查了一遍,沒有錯別字。
點擊,發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