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振華安穩的睡顏,均勻的呼吸,像一劑強心針,打進了陸家人的心裏,也像一記響亮的耳光,扇在了秦嵐的臉上。
她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麼,可看著老爺子舒展的眉頭,質疑的話就像魚刺一樣卡在喉嚨裏,怎麼也吐不出來。
“阮文,你,你真是......真是我們家的大福星!”陸勇傑激動地搓著手,壓低了聲音對阮文輕聲道。
他一個大男人,此刻眼眶竟有些泛紅,詞彙貧乏得隻剩下這句最樸實的話。
阮文輕輕搖了搖頭,將銀針一根根收回布包,動作輕緩而專注。
“爺爺隻是太累了,身體的鬱結之氣散開,自然就想睡覺了,讓他好好睡一覺,比什麼都強。”
說完,轉身朝外走去,“我去廚房看看藥膳的火候。”
她表現得很平靜了,並未因此邀功或者提什麼要求,這份心胸,讓陸勇傑愈發覺得這個兒媳婦不簡單。
陸璟珩的視線一直跟隨著她,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門口才收回目光,眼神裏有探究,有驚訝,還有一絲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欣賞。
秦嵐扶著門框,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心裏五味雜陳。
她當了一輩子護士長,信奉的是科學是數據是儀器上的曲線,可今天,她幾十年建立起來的認知,被一個二十歲的小姑娘用幾根銀針給動搖了。
這讓她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挫敗。
陸璟珩走出房間,在樓梯口追上了阮文。
“你......”他開了個頭,又覺得有些唐突,頓了一下才問,“你是怎麼學會這些的?”
阮文的腳步沒停,一邊下樓一邊平淡地回答:“我外公家是中醫世家,從小耳濡目染,看過幾本祖上傳下來的醫書,算不上精通,懂點皮毛罷了。”
外公早就去世了,外公家的那些也早都不聯係了,陸家就算懷疑去查,也查不到什麼,可以替她解決很多麻煩。
陸璟珩跟在她身後,看著她纖細卻挺直的背影,沉默片刻,有些生硬地道:“我爺爺的事,謝謝你。”
這是他第一次,如此鄭重地對一個女人道謝。
阮文走到廚房門口,停下腳步,回過頭看他。
“不用謝,我們是合作關係,治好爺爺對你我都有好處,你不用背負不孝的壓力,我也能安穩地住下來,這是交易的一部分。”
陸璟珩感覺自己剛升起的那點溫情,瞬間被一盆冷水澆滅。
這個女人,時時刻刻都清醒得可怕。
男人喉結動了動,最後從喉嚨裏擠出一個字:“嗯。”
然後,他便不知道該說什麼了,轉身大步上了樓,那背影,怎麼看都帶了點說不清的煩躁。
阮文看著他的背影,唇角幾不可察地彎了一下,然後轉身進了廚房。
晚飯時,氣氛有些微妙。
陸勇傑的心情顯然極好,一個勁地給阮文夾菜,把她的碗堆得像座小山。
“阮文,多吃點,你太瘦了,今天這事,多虧了你,不然我們還不知道要愁到什麼時候。”
秦嵐沒說話,默默地扒著碗裏的飯,臉色依舊不太好看。
她心裏憋著一口氣,趁著陸勇傑去接電話的空檔,終於沒忍住,對阮文道:“雖然現在看著是好了,但中醫這東西,見效快,誰也說不準會不會反複,阮文啊,你年紀輕,下手還是得有分寸,老爺子的身體可經不起折騰。”
這話聽著是關心,實則還是不信任。
阮文還沒開口,一旁默不作聲的陸璟珩卻放下了筷子,替阮文說話,“媽,爺爺睡了三個小時,醒來後精神很好,晚飯還多喝了半碗粥,這是事實。”
秦嵐被兒子當麵反駁,頓時愣住了。
陸璟珩繼續道:“協和的王主任是專家,但他治了兩年,爺爺的身體什麼樣,我們都清楚,現在既然有效果,就應該相信。”
秦嵐徹底沒了聲音。
這個家,向來是老爺子和丈夫說了算,現在連兒子都倒戈了,她再堅持,就成了無理取鬧。
這頓飯,秦嵐吃得食不知味。
晚上,阮文剛洗漱完,準備進空間,房門又被敲響了。
打開門,還是陸璟珩。
他手裏端著一杯紅糖水。
“......”
阮文看著他手裏的杯子,有些不解。
陸璟珩的表情也有些不自然,眼神甚至不敢直視她,有些飄忽地看著她身後的牆壁,聲音幹巴巴的:“媽說,女同誌......耗費心神,喝點這個,補氣血。”
這話,一聽就是秦嵐教的。
看來秦嵐雖然心裏不服,但還是做了讓步。
“謝謝。”阮文接了過來,杯子還溫熱著。
“嗯。”陸璟珩應了一聲,像是完成了什麼艱巨的任務,轉身就走,走了兩步又停下,頭也不回地補充了一句,“以後家裏的事,你看著辦就行,不用顧忌太多。”
說完,便快步回了自己房間,關門聲都比平時響了些。
阮文端著那杯紅糖水,心裏有些想笑。
這個陸璟珩,真是個別扭又有點意思的人。
她關上門,沒有立刻喝掉,而是將糖水放在桌上。
她不需要這個,但這份來自盟友笨拙的示好,讓她覺得,這陸家大院的生活,或許不會像她預想的那樣艱難。
有了立足的根本,一切都在朝著好的方向發展。
她躺在床上,感受著身下軍綠色棉被傳來的踏實感,心中前所未有的安寧。
這一世,她不要情愛,隻要安穩。
至於陸璟珩,她側頭看了一眼牆壁,那邊就是他的房間。
這個男人,雖然嘴巴臭了點,人別扭了點,但至少講道理,有底線,比霍國安那個畜生,好了不止千百倍。
當個合作的盟友,似乎還不錯。
阮文閉上眼,唇邊帶上了一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淺笑。
次日清晨,陸家大院比往日多了一絲不同尋常的寧靜。
飯廳裏,秦嵐心不在焉地擺著碗筷,眼神時不時地往二樓瞟。
昨晚她一夜沒睡踏實,腦子裏反複回放著阮文施針的畫麵,以及老爺子那聲舒坦的喟歎。
既盼著那是真的,又怕是回光返照。
“我這輩子沒打過這麼富裕的仗!渾身都透著利索勁兒!”
一道洪亮的聲音從樓梯口傳來,中氣十足,震得秦嵐手裏的筷子都差點掉了。
眾人齊刷刷回頭,隻見陸振華穿著一身板正的舊軍裝,竟沒讓陸勇傑扶,自己拄著拐杖,一步一步走下了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