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幾塊糕點，不僅緩和了四福晉的喪子之痛，更叫她振作起來打理府中各項事情，讓四貝勒府的一切又很快恢複以往的井井有條。這件事，很快就弄得人盡皆知。

一來，大家津津有味的討論著，良嬪這樣巴巴兒地向德妃獻殷勤是做什麼？

二來，不乏有人算計閔敏的心思，她這樣費心的為四福晉準備，莫不是存了什麼攀高枝的念頭？

還有人，細細掰開了各種細碎的東西，隻怕四阿哥和八阿哥還有些枝枝節節的關聯。

總之，每一天茉香去完內務府回來，都有一大籮各式各樣的話，繪聲繪色地學給景陽宮的一幹人看，甚至把良嬪都給逗樂了：“閔敏，原來你有這樣多的花花腸子，本宮怎麼竟不知道呢？嗬嗬，你看要不要本宮去給德妃娘娘說叨說叨，給你討個恩典，好和福晉做個伴！”

“娘娘，你可就別取笑奴婢了。”閔敏一邊磨著杏仁茶，一邊無奈地回話。

“哈哈，依奴婢看，閔敏姐姐大約就是在煩，最近紅的有些突然吧。”燕子一邊拍著搬出來曬的良嬪的床褥，一邊插嘴。

“你這小妮子也是越來越會說話了。”閔敏瞪了燕子一眼，“也就是主子和氣，要是換了旁人，仔細你的嘴！”

燕子吐了吐舌頭，放下手中的活計，到良嬪跟前欠了欠身，故作委屈地說道：“娘娘，奴婢知錯了，娘娘可莫要把奴婢的嘴皮子打發走了呀，若是真打發了，誰來給娘娘逗樂呀。”

燕子長的乖巧，素來又活潑伶俐，自然又逗得良嬪一陣好笑。

閔敏默默地看著園子裏這場景，茉香在良嬪身後伺候著，燕子按照自己的吩咐為良嬪曬床褥，楚楚輕輕地掃著落葉。小泉子在園子的一角看著爐火，以便隨時給良嬪添點熱茶，小海子坐在他旁邊敲著大核桃，經閔敏的調教，他已經可以非常順手的敲出完整的核桃仁了。小林子和小禮子也趁著太陽好，正在擦拭殿門。而和良嬪住一起的袁貴人，也搬了凳子小幾在一起聊天。真正是其樂融融。

本來是一副好的光景，可是閔敏心裏頭卻有一絲說不上來的不安，這種不安，就像是先前身為夏冰的時候，簽了大單子之後，有些興奮，又有些擔心的感覺。

隻是今兒，為什麼會興奮呢？

就在這個時候，德妃宮裏的扶月和魏珠的徒弟稱心過來，竟是要傳閔敏去禦前回話。

“看來閔敏這手到病除的點心，連聖上都給驚動了呢。”袁貴人笑著說，全然沒有發現閔敏從頭到腳的各種尷尬。

“閔敏姑娘，趕緊去換身衣服，跟我們走吧。”稱心看著年紀不大，但一身裝扮品級倒是不低，果然是禦前伺候的人。

經稱心一提醒，閔敏也覺得要去換身衣服。因為要磨杏仁茶，所以穿了身粗袍子，然後衣服上還濺了些杏仁茶，實在是邋遢：“謝公公提點，奴婢去去就來。”

到良嬪跟前行了禮，便匆匆去換了衣服。

見到閔敏不過換了身簡單至極的宮女兒常服，發髻上連朵兒絹花都沒有戴，臉上也是未施脂粉，良嬪滿意地笑了：“你趕緊去吧，莫要讓皇上等你。”

康熙並不在乾清宮，而是和德妃坐在啟祥宮的穿堂殿裏。啟祥宮的院落裏有幾棵上了年份的銀杏，這時候一樹金燦燦的極是好看。於是康熙便叫了德妃作陪，又喚了十三、十四兩個年輕的阿哥一起坐著，隨便說說話。閔敏到的時候，正是看到一副真切的“偷得浮生半日閑”的圖畫，被金黃金黃的銀杏襯著，真是好看極了。

唉，這銀杏真的很好看啊，怎麼到後頭就沒了呢？閔敏一邊心裏嘀咕著，一邊給一幹主子行禮。

“起來吧。”德妃總是聽起來很溫柔的樣子。

“這就是那個用幾樣點心醫好了四福晉的丫頭？”康熙湊向德妃道，聽起來，萬歲爺心情很不錯。

“就是她了，聽良嬪說，她之前的身子不好，也是這孩子調理的。”德妃回答。

“你竟是個通醫理的嗎？”康熙問閔敏。

“回皇上，奴婢並不懂醫理，隻是曉得一些食材的藥性，加以搭配利用，以達到食療的目的。”閔敏跪著回話。

“食療？”康熙的聲音裏有些疑問。

“回皇上，藥食同源，食療則更為溫和。”閔敏還是畢恭畢敬地回答。

“想不到啊，你小小年紀，竟有藥食同源這樣的見地。”康熙笑了，“良嬪這身子骨，身邊能有你這樣的伶俐丫頭伺候，也是好的。起來吧。”

都已經初冬了，跪在硬石子路上實在不是什麼好滋味，縱然是閔敏這副跪習慣了的身體，卻還是過不了夏冰心裏頭不爽的這關。趕緊謝恩起來，默默立著等主子問話。

“閔敏，皇上對你給四福晉送去的點心很是好奇，你且說說是怎麼做的。”德妃道。

“是。知道四福晉因為小阿哥早夭而心痛不已，胃口欠佳，奴婢便想著做些簡單又有趣的小食，顏色也挑好些的，口味以酸甜為上。所以取了前幾日送來的柿子搗成醬，做了柿子水晶糕，又用夏天裏頭曬幹的藕片，一層藕片一層和了薄荷葉的綠豆泥再一層藕片，就這樣壘五層，蒸熟以後放涼就好，糖水玫瑰幹是一直有的，就是用新鮮玫瑰花曬幹了，然後用蜂蜜和冰糖醃製就好了，想著這個甜食入口，會讓福晉心情好些，便取了一並送過去了。”閔敏畢恭畢敬的回答。

“聽起來，都是些費神的點心啊。”康熙哪裏搞得懂這一道道工序，隻是覺得聽著麻煩。

“皇阿瑪，雖然麻煩，但著實可口，先前兒臣在額娘這裏用過一次，才知道這個閔敏，不僅是點心做的好，尋常小菜也別具心思，煞是有趣！”這是十四阿哥接話。

“能夠讓十四阿哥覺著有趣的，必然是有趣的了。”康熙笑地如同一個尋常的父親，溫暖而慈祥。

“要不皇上幾時候得了空，到臣妾宮裏頭來用膳，臣妾可以讓永和宮的小廚房做幾道好菜，再喚了良嬪妹妹一起，著閔敏也做幾道好菜，還可以叫上八阿哥，萬歲爺也能享一享尋常田舍翁的逍遙來。”德妃伸手攬住了康熙的臂彎。

“皇阿瑪。”十三阿哥的插嘴顯得有那麼幾絲做作，“要不就明日吧，明日，可是一個好日子。”

“明日......”康熙微微沉吟。

“萬歲爺，明兒可是德妃娘娘的壽辰啊。”魏珠湊近了道。

“好，那就明日！”康熙略帶幾分讚許地看了一眼十三阿哥，“難為你和老四交好，這份心也是可貴。”

十三阿哥笑了：“皇阿瑪這說的哪裏話，兒臣心裏頭哪裏擱得住這許多事，隻是聽四哥念叨著，才記著了。”

“那明兒十三阿哥就同四阿哥一起來吧，人多更熱鬧些。”德妃柔聲道。

“謝德妃娘娘，兒臣恭敬不如從命！”

“閔敏，那你就回景陽宮去準備吧，稱心也跟著，看看要預備些什麼，幫忙準備著。”康熙說的有些漫不經心。

“。”閔敏和稱心領命下去，背後是紫禁城裏頭難得一見的祥和天倫。

聽說聖上下了旨意，要景陽宮配合著準備永和宮的壽誕，良嬪的眼睛裏閃爍著複雜的光芒，又聽稱心道這隻是家延，且邀良嬪和八阿哥一起列席，她的嘴角又浮現出一些些讓人看不通透的笑意。

坦白說，從閔敏的視角來看，如果良嬪毫無芥蒂的去幫忙，反倒顯得有點做作。畢竟都是三宮六院裏頭的女人，在皇帝背後爭風吃醋總是難免的，現在還捎上兒子們在金鑾殿上鬥得你死我活的，要能成為閨蜜，那才是見了鬼了。想到這裏，閔敏的嘴角忍不住浮上一絲冷笑，也是心累。

“閔敏姑娘，你笑什麼？”稱心正等著閔敏把需要的東西都列好，然後好去預備，忽然看見她笑得沒頭沒腦的，忍不住好奇心起，就問了。

“沒事。”閔敏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匆匆掩飾過去，“隻是想起了上次茉香幫忙做這道點心時候的好笑樣子。這便是奴婢理好的單子，請公公收好。”

稱心接過這遝紙，略略翻看幾頁，仰臉看著閔敏的樣子，竟有幾分敬仰：“真是想不到啊，姑娘雜務所的出身，竟寫的這樣一手好字！”

啊，這個也叫寫得好？而且還有一大半都是簡體字，有沒有人認得還難說咧！

閔敏麵對稱心的稱讚一臉的尷尬，話說宮女兒這種伺候皇帝大家子人的職位，不是需要知書達理精通文書的嗎？自己跟那個標準一比，妥妥地半文盲好不好。稱心這樣的臉色，到底唱的哪出戲啊：“公公何必取笑閔敏，不過當時在鹹安宮的時候得空便瞧了些書、依葫蘆畫瓢的描畫描畫罷了。”

稱心的眉頭微微一抬，一絲異樣的神色輕閃而過：“瞧姑娘說的，那奴才就先告辭了。“

“公公慢走。”

本以為，這一餐大約和之前的兩宮聚餐是差不多的，哪曉得裏頭還有另一番緣由。

康熙小廚房裏頭當差的宮女羅藍到了年紀被放出宮了，魏珠為了找個接班的簡直快愁死了，畢竟要有心思又要聰明，真不好找。用了幾個格格出身的，真正是從小就被捧在心尖兒上長大的，完全不會伺候人。這事兒輾轉傳到了德妃的耳朵裏，忽然就想到了閔敏，覺得這個丫頭應該可以勝任，就做了這樣的一番安排。

本來也沒有問題，隻是德妃舉薦良嬪宮裏頭的掌事宮女，竟然完全不用和良嬪打招呼，這件事實在是讓閔敏很傻眼。是故意還是疏忽？

反正吃完這頓，沒過多久，內務府就遣了一個上了年紀的姑姑過來替了自己的位子，然後自己就被調到了乾清宮的小廚房，準備康熙平時的下午茶或早點，應該還有宵夜。

......

“閔敏，這幾個都是給你打下手的，你有什麼差事直接吩咐他們便是。”

“知道了公公。”這是大事，所以魏珠親自把閔敏帶到了她往後做事的地方。

看得出來，這裏頭和其他小廚房很不一樣，按照閔敏的料理習慣做了簡單的改建，譬如蒸東西的地兒比較多，還有一些小爐子，因為閔敏準備的湯大多數都需要熬好幾個時辰，大灶肯定不行。

“閔敏，在萬歲爺跟前當差，不比在良嬪娘娘那裏，更需要謹言慎行、規行矩步。”魏珠的眼神讓閔敏感受到一陣無形的壓力。

“是，奴婢知道了。”閔敏道。

“閔敏。”沉默良久，魏珠換了一種口吻，顯得格外的語重心長，“你是個有七竅玲瓏心的，難得德妃娘娘保薦，萬歲爺又抬舉你，給了你這樣禦前侍奉的差事，單是到時候放出宮的恤金和賞賜，便要遠遠超出尋常東西六宮伺候的。但是前提是，你得能如期放出宮，你可明白！“

這已經等同威嚇了，看來在皇帝跟前能捱到平安出宮，不容易。

“伺候主子，那得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乾清殿行走，勿忘謹言慎行，謹言慎行！”

謹言慎行，謹言慎行，謹言慎行......

魏珠走了之後，這四個字還是不斷回響在閔敏的腦子裏，魏珠格外強調這幾個字，是幹嘛呢？自己不過是個廚子，能說出點什麼逆天的事情？

忽然腦海裏出現了某些因為把皇帝起居事情告訴別人，被打屁股或被滅掉的情節，驀地身上起了一層冷汗，哎喲我的媽呀，伴君如伴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