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雲秋終歸還是要嫁人的,王婆子一家全部紮根在侯府,若是讓他們全部跟著嫁過去卻有些不切實際。
王婆子耳裏聽著李婆的附和,眼裏的淚卻止也止不住,李婆忙放下手裏的活兒,輕聲安慰:“老嬸子,別擔心,小姐吉人自有天相,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是呢,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大小姐那樣好的女兒家,不應該再經受太多的苦難,安安寧寧,和和美美的才好呢。
那方鞭炮聲和喜樂忽然同聲響起,良辰吉日已到,新娘子發嫁了。
李婆停下了手裏的活計,遠遠看著那方熱鬧所在,怔了半晌才合起雙掌,輕聲喃喃道:“菩薩保佑,但願小姐運氣好些,可以遇到一個如意郎君。”
她們這些做下人的能做的也隻有這些了。在這樣的世道裏,即使有心,又有什麼用呢。
“小姐,你渴不渴?餓不餓?奴婢去給你找些吃的可好?”扶了雲秋進來休息的客棧,玉兒看著麵前穿著華麗的金紅喜服反而更顯較小玲瓏的小姐,心疼道。
雲秋略抬了抬有些酸疼的脖頸,暗道這鳳冠霞帔幸虧一輩子隻用穿戴一次,若是多那麼幾次,恐怕她這可憐的脖頸非得累斷了不可。
聽著玉兒絮絮叨叨的話,雲秋心裏好笑卻也有些感動,以後要麵對的是全然陌生的環境,自己本也是驚惶的,可一想到身邊這些真正關心她的人,就覺得一切都不是那麼糟糕了。再多的苦難也總有過去的時候,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不是嗎?
喜帕遮掩了整個頭臉,玉兒隻看得見小姐低下頭去露出的細白脖頸。
嗯?沒動靜。該不會是睡著了吧?
玉兒躊躇了一會兒上前,正要再說些什麼,忽然眼前罩過一片金紅色,待回過神來,卻見擅自掀了喜帕的小姐已經在拆頭上的鳳冠。而她頭上的喜帕已經落到了自己的肩膀上。玉兒驚愕了沒多久,便意識到什麼,連忙上前手忙腳亂的阻止:“小姐,使不得,這可是鳳冠霞帔,您現在是新嫁娘,這些東西沒到拜堂洞房是不可以拆下來的,不吉利啊。”
雲秋停下了手裏的動作看向玉兒,溫婉綽約的眉眼,一如既往的帶著淡淡的笑意,隻是多了胭脂的點綴,反而顯出了幾分新嫁娘的嬌俏可人。
“哦。”她淡淡應了一聲,好似非常明白玉兒話裏的意思。
玉兒聽著小姐這麼配合,大大的鬆了一口氣,心道幸好。可她這一口氣方歇,卻見小姐又兀自去拆頭上的鳳冠,看著動作慢悠悠的,速度卻還挺快,轉眼間整個鳳冠就被取了下來。連阻止的時間都沒留給她。
她挫敗的上前,一聲三歎,愁苦非常,“小姐,明兒還有拜堂呢,你怎麼就給拆了呢,這可怎麼辦好?”
“玉兒,沒事的,左右晚上睡覺還是得除去,明天再穿戴就是。”雲秋抬手輕輕揉著脖頸,皺了柳眉,“這一天下來,我的脖子酸疼的厲害,你且去向小二要些熱水來。”
“是的,小姐。”玉兒無奈,隻得順從。反正小姐自小就是個主意正的,既然她說沒事,就一定不會有事。
這麼些年在雲秋身邊伺候,玉兒即使疑惑於這樣溫婉柔美的小姐為何總會讓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對於小姐的信任和盲從已經根深蒂固了。
玉兒出門後,這客棧裏臨時的新房便隻剩下雲秋一人,因為畢竟不是正經的新房,所以這裏的一切裝飾隻是掛了紅綢以示喜慶,花燈喜燭什麼的都沒有。
雲秋剛打量了一圈,便聽得敲門聲起:“篤篤......”
玉兒性子向來直接,先前是她將玉兒指派出去,她回來自然不會敲門,那麼,門外必定不是玉兒。雲秋心下想著,便道:“喬媽,進來吧。”
“吱嘎——”
有人推門而入,雲秋抬眼看去,見得喬媽著一身素檀色對襟襦裙,從門外緩緩走來。喬媽自來簡樸,從未穿過顏色鮮亮的衣裳,如今這樣穿著,倒是顯得整個人年輕了許多。喬媽自小在雯府長大,一直伺候雯毓詩,直到陪嫁到侯府也不曾離開半步,如今已近四十歲,卻一直未嫁。
若說雯毓詩生前有什麼虧欠,大概也便是虧欠了喬媽。
雲秋靜靜看著喬媽走進,近前了方才笑著溫言道:“喬媽,您今天可真好看,以後就該這樣打扮才好。”
喬媽愣了一愣,臉暗紅,不自在的一笑,便轉而道:“小姐,對方是李家凹的,獨身一人,據說是兩年前才在那裏定了居。”
雲秋曬然一笑,點了點頭:“這樣才對呢。”她微偏頭,靜心想了想,又問:“喬媽,可打聽到了那人脾性?”
喬媽點頭:“這人雖然滿臉胡髯,卻難得是個好相處的,與李家凹裏的鄰居們關係都不錯,每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倒像個十足的本分莊稼人。至於再詳細的就不得而知了。”
“如此......”雲秋淡凝柳眉,清亮的杏仁眼半眯著,眉間的褶皺聚攏成川。
僅僅如此便好辦了,可是,總感覺哪裏怪怪的......
喬媽見雲秋的心神不知又跑到哪裏去了,便默默施禮退下了。
......
雲秋失眠了,在即將拜堂成親的前夜。
此一時節剛剛及到了秋日的尾巴,夜裏卻更能體會到深重的秋意。雲秋輕輕起身,披了薄衫便下了床榻。
夜,太深了,四周萬籟俱寂,連平日泛濫的蟬鳴聲都不見了。雲秋在這房裏聽得街上的打更人咚咚敲了四下方才道:天幹物燥,小心火燭。更鳴四聲,該是四更天,再過一個時辰天就要亮了。
輕手推開緊閉的木窗,窗外柔軟的月色便灑將下來。在黑暗的襯托下,月色如同銀紗織就的霧一般,在飛簷上,石階上,廊柱上鋪蓋下來。明明是熟悉的京都,此時在雲秋看來卻是那樣的陌生。華麗而陌生。
夜風徐徐湧進房裏,更顯夜裏的淒冷。涼風拂麵吹來,雲秋輕輕打了個寒顫,才察覺自己在這裏已經不知站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