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的家屬大院,誰不知道主任醫生霍華月是出了名的愛夫模範。
她看診那麼忙,可隻要在家,眼睛就跟長在林安青身上似的。
林安青顧不上吃飯,她在寒冬臘月也記得下班後跑三條街給他帶烤紅薯;林安青胃疼,她又是熬小米粥又是想辦法托人拿西藥;連他隨口說想念家鄉的桂花香,她都記了十年,在院子裏種的滿滿當當。
院裏的鄰居們都打趣:“霍大夫,你這哪是嫁人成家,簡直是請了個祖宗回來伺候著!”
霍華月隻是淡淡一笑,看向林安青的眼神卻柔得能化出水來。
最讓林安青心動的是孩子們的名字。
她生了一對龍鳳胎,粉雕玉琢,人見人愛,霍華月抱著兩個孩子,沉吟半晌,說:“兒子叫林思朝,女兒叫林思暮。”
林安青心裏暖呼呼的,想起書裏那句“浮世萬千,卿為朝暮”,隻覺得這是世上最動聽的情話。
他沉浸在這份幸福裏,一過就是五年。
直到五周年紀念日,林安青牽著思朝和思暮,想去鎮上最好的供銷社買個奶油蛋糕。
經過人工湖時,一個穿白襯衫的男人攔住了他。
“你好,我是霍華月的初戀,宋暮朝。”
……
這個名字像兩顆炸雷,轟然在林安青耳邊響起,炸得他頭暈目眩,臉色瞬間白了。
“你……你說你叫什麼?”
“林同誌,你沒想錯,你的這對兒女的名字,就是她為了懷念我而取。我們曾經很相愛,非常相愛。”
宋暮朝仿佛沒看到他驟變的臉色,自顧自地說了下去,聲音依舊溫柔,卻像鈍刀子割著林安青的神經。
他說他和霍華月曾是人人豔羨的一對,愛得轟轟烈烈,可他後來查出得了癌症,活不長了,為了不拖累霍華月的大好前程,他才狠心隱瞞病情,用最決絕的方式跟她分了手。
霍華月當時痛不欲生,幾次三番去找他,跪在他門前哀求,都被他硬著心腸閉門不見。
“我那時以為我快死了,隻想她忘了我,好好活著,可是……前幾天複查,醫生說是誤診!我沒事了,我可以好好愛她了!”
他急切地上前一步,抓住林安青的手臂:“林同誌,我找到她才知道她已經和你結婚了。我知道我的要求很過分,但我和華月是真心相愛的!我們分開全是陰差陽錯!求你把她還給我,好不好?
他細數著霍華月曾經有多愛他,記得他所有的喜好,為他做過多少瘋狂的小事,那些事情,有些套路林安青甚至覺得熟悉。
林安青隻覺得渾身冰冷,血液都像是凍住了。
耳朵裏全是宋暮朝的聲音,又好像什麼都聽不見。
他無法思考,無法呼吸,更無法接受,那個把他放在第一位、夜裏睡夢中都會無意識鑽進他懷裏的女人,心裏竟然藏著另一個男人整整五年?
“不,不可能……”他下意識地自語,臉色蒼白得嚇人,拉著兩個孩子就想逃離這個地方,“華月她,她不是那樣的……”
“我知道你不信!”宋暮朝猛地拉住他,眼神裏閃過一絲狠厲,“那我們打個賭!就現在!”
林安青還沒反應過來他是什麼意思,就見宋暮朝突然用力,狠狠地將站在湖邊看小魚的兩個孩子推了下去!
“啊!爸爸!”
孩子的哭喊和落水聲同時炸開!
“思朝!思暮!”
林安青魂飛魄散,大腦一片空白,想也不想就要往湖裏跳。
可宋暮朝竟也跟著跳了下去,還死死拽了他一下。
林安青猝不及防,腳踝猛地一扭,一陣鑽心的疼傳來,竟是抽筋了!
他狼狽地摔倒在湖邊,半截身子浸在水裏,鑽心的疼和冰涼的湖水讓他動彈不得。
正在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是霍華月!
她大概是剛值完班回來,穿著一身白襯衫,身姿修長。
“救命!媽媽!救救我們!”兩個孩子在水裏驚恐地撲騰,小腦袋忽上忽下,嗆得直哭。
林安青心如刀絞,拚命想往前挪,卻因為腳抽筋使不上力,隻能朝著聞聲趕來的那個身影喊道:“華月!快救孩子!救孩子啊!”
霍華月縱身躍入水中,激起巨大的水花。
可,方向卻直直衝著宋暮朝!
林安青眼睜睜看著她快速遊到宋暮朝身邊,將他帶出水麵。
宋暮朝立刻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緊緊把她摟入懷裏,聲音虛弱又驚喜:“華月……我就知道……你會來救我的……”
霍華月抱著他,聲音是林安青從未聽過的緊繃和溫柔:“別怕,我馬上帶你去醫院。”
她扶著宋暮朝,頭也不回地離開,將孩子們淒厲的哭喊和林安青絕望的目光,徹底拋在了身後。
那一刻,林安青的心徹底碎了。
他想起剛結婚那年,他耐心教她遊泳。
她笨拙地嗆了水,抱著他的脖子撒嬌說學不會,他無奈地擦掉她臉上的水珠:“咱們慢慢學,但有我在,就不會讓你受到任何傷害。”
可如今,給他最大傷害的,卻是她。
“爸爸……”
孩子們的哭聲喚回了他一絲神智。
本能壓倒了一切痛苦和絕望,他咬著牙,忍著腳踝鑽心的疼痛,拚命劃水,用盡全身力氣將兩個嚇壞了的孩子一點點推上岸。
看著孩子們安全地趴在岸上咳嗽哭泣,他最後一絲力氣也耗盡了,眼前一黑,徹底失去了意識。
再次醒來,是在醫院。
聽到孩子沒事,林安青緊繃的神經才稍稍放鬆,但落水那一幕如同噩夢般在他腦海裏反複上演。
他必須立刻回家,親眼看到孩子們才能安心。
他掙紮著拔掉針頭,踉蹌著走出病房。
經過隔壁病房時,虛掩的房門裏傳出熟悉的聲音,讓他如遭雷擊。
透過門縫,他看見宋暮朝坐在病床上,緊緊抱著霍華月的腰,
“華月,我隻想要一個答案,五年了,你還愛不愛我?”
霍華月背對著門口,身形僵硬。
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林安青幾乎要窒息的時候,她才啞聲開口:“愛。”
一個字,斬釘截鐵,砸得林安青眼前發黑。
宋暮朝情緒更洶湧:“你也愛我,我也愛你,我們為什麼不能在一起?”
他低下頭,將她摟入懷中,不顧一切地吻上她的唇。
霍華月身體猛地一僵,最後,似乎思念決堤,瘋狂的回應了這個吻。
兩人吻得難舍難分。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像是突然清醒,猛地將他推開,氣息有些不穩,聲音痛苦而壓抑:“暮朝,我愛你是真的,但我已經結婚了,有了家庭和孩子……下輩子吧,下輩子我一定好好和你在一起。”
林安青再也看不下去,轉身就想逃離這個讓他窒息的地方。
倉促間,手裏的包掉在地上,東西散落一地。
他狼狽地蹲下去撿,手指卻碰到一個硬硬的、陌生的筆記本。
他根本不記得自己包裏有這個東西。
鬼使神差地,他翻開了它。
隻一眼,他的血液就徹底涼透了。
那是霍華月的字跡,一本寫滿了她和宋暮朝過往的日記。
裏麵寫滿了她對宋暮朝炙熱到瘋狂的愛戀,寫滿了宋暮朝突然分手後她的崩潰、絕望和不甘。她無數次去求他,等他,甚至差點毀了自己的前程。
最後一頁,日期是他們相親的前一天。
【又夢到他了。心還是疼得厲害。也許,真的該走出來了。找個合適的人結婚,完成任務,也能……忘了他。】
原來,他林安青,隻是她“合適”的選擇,是她用來走出情傷的“工具”。
那些他曾以為獨一無二的偏愛,那些讓他沉溺的溫柔,全都是透過她在看著另一個人。
巨大的痛苦和絕望瞬間攫住了他。
他扶著牆,幹嘔了幾下,卻什麼也吐不出來,身體不受控製的劇烈顫抖。
他無法再忍受哪怕一秒鐘。
他不能和一個心裏滿滿裝著別人的女人同床共枕。
他直接衝去了民政局,不顧工作人員的詫異和勸說,態度異常堅決地提交了強製離婚申請。
“同誌,離婚不是小事,特別是你們還有兩個孩子,要不要再考慮一下?或者我們先幫你們調解一下?”工作人員試圖勸阻。
“不用調解。”林安青的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心如死灰的平靜,“請盡快審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