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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徐瑾年與李大人前往相國寺進香,卻在佛堂意外撞見本該在外經商的妻子蘇采薇。

蘇采薇跪在蒲團上,正溫柔地為身旁三四歲的小童整理衣襟,說道:“承業,求平安符須得誠心叩拜佛祖,明白麼?”

小童懵懂地點點頭,伸手摟住蘇采薇的脖頸親了一口,奶聲奶氣地說:“知道啦!承業要給娘親也求一個!”

蘇采薇笑著回應:“好,那娘親便等著承業的心意。”

此時,側殿走來一位身著緋紅錦袍的男子,他笑盈盈地走近,開口說道:“快到爹爹這裏來,莫總纏著你娘親。你娘親平日處理家業那般辛苦,好容易來寺裏陪你,你更要懂事些。雖你是我堂哥的孩子,終歸流著賀家的血,一定要將娘親當做你的生母孝敬。”

徐瑾年如墜冰窟,渾身血液仿佛瞬間凍結。

他下意識蜷起手指,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試圖用疼痛喚醒自己,但願眼前的一切隻是一場噩夢。

可蘇采薇衣領處,那朵他上月親手繡的並蒂蓮紋樣卻清清楚楚地刺入眼中,這讓他不得不接受現實——眼前的女子正是他的妻子蘇采薇。

這就是那個曾為他剜心頭血、違背家族意願也要嫁給他,還發誓此生唯他一人的蘇采薇。

而那個笑意張揚的男子,正是與蘇采薇“門當戶對”的青梅竹馬賀雲霆。

看著他們一家三口和樂融融的模樣,徐瑾年心中充滿疑問:那我算什麼?

淚珠無聲滾落衣襟,過往的一幕幕如走馬燈般在他眼前掠過。

徐瑾年十歲那年,蘇采薇親手燒製了九百九十九個依照他模樣捏塑的瓷偶。

當時,少女指尖還帶著窯火灼傷的紅痕,眼神卻亮得灼人,對他說:“瑾年,莫要因你是府中買來的小廝就自輕,在我心中,你比任何珍寶都要珍貴。”

蘇采薇還承諾:“從今往後有我護著你,再無人敢欺你分毫。”

自那以後,蘇采薇便以她獨有的霸道,將徐瑾年牢牢護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徐瑾年在府中當差時,蘇采薇不許他與任何丫鬟多言半句。

蘇采薇送徐瑾年進家學讀書,卻嚴禁他與族中女眷往來。

有一回,隻因徐瑾年在女夫子的課上多問了幾句,蘇采薇竟紅著眼一頭撞向廊柱,額角鮮血淋漓。

徐瑾年被她這般瘋狂的占有欲嚇得日夜難安,從此再不敢與任何女子有所接觸。

徐瑾年及冠那年,有位世家小姐想為他贖身,蘇采薇得知後,便讓那人家族一夕之間傾家蕩產,嚇得江南所有世家貴女見了他都繞道而行。

徐瑾年十八歲那年,因馬車側翻心口重創,蘇采薇尋來神醫,毫不猶豫地剜出心頭血為他續命。

她在病榻上躺了整整三個月,靠湯藥吊著半條命,見徐瑾年醒來,卻仍笑著說:“瑾年,為你舍了這條命,我也甘願。”

可徐瑾年是賣身入府的小廝,蘇家長輩視他如塵泥,絕不準許他與蘇采薇有染。

為了能以正妻之禮嫁給徐瑾年,蘇采薇竟甘願舍棄家主之位。

哪怕被蘇母杖責至嘔血,跪祠堂三天三夜,她也不肯應下與賀家的婚事。

蘇采薇與家族抗爭整整三年,才終於將徐瑾年從灑掃庭院的小廝,變成用鳳冠霞帔迎娶的夫婿。

婚後,蘇采薇待徐瑾年更是如珠如寶,捧在掌心怕摔,含在口中怕化。

即便是去前院打理家族產業,蘇采薇也常將徐瑾年安置在身邊的軟榻上。

可就在不久前,徐瑾年去書房時,卻撞見蘇采薇將賀雲霆壓在書案上,兩人唇齒交纏,吻得十分忘情。

那一刻,徐瑾年隻覺天崩地裂,憤怒地摔門而出。

他從未想過,那個說過此生唯他的蘇采薇,竟會與賀雲霆有如此親密的舉動。

明明蘇采薇親口說過,她待賀雲霆隻如鄰家小弟,絕無半分男女私情。

蘇采薇神色慌張地追了出來,攥住徐瑾年的手腕急急解釋:“瑾年,方才不是你看到的那樣,是賀公子舊疾複發暈倒,我不得已才為他渡氣。”

蘇采薇還賭咒發誓:“我句句屬實,可對天起誓!”

徐瑾年氣憤蘇采薇與賀雲霆不知分寸,當夜便住進了客棧。

之後幾日,蘇采薇連日送珠送寶、甚至長跪客棧門外賠罪,徐瑾年都未曾心軟。

誰知三日後,蘇采薇竟當著滿城百姓的麵,站在鼓樓高台之上。

她以匕首抵住心口,雙目赤紅如血,大聲喊道:“瑾年,你若執意不見我,我便以死明誌,向你謝罪!”

話落,鮮血瞬間染紅了蘇采薇的錦袍,她直挺挺地從高台上倒了下去。

徐瑾年並非委曲求全的性子,可親眼看到蘇采薇匕首入胸、倒在血泊之中,他終究是慌了神,瘋了般奔上前去。

後來,蘇采薇在床上躺了半個月,灌了無數湯藥才撿回性命,徐瑾年終究狠不下心,隨她回了蘇府。

可他萬萬沒想到,自己的心軟,換來的竟是如今這更深的背叛。

既然蘇采薇做不到心口如一,那這蘇家主夫的尊榮,這所謂的深情,他徐瑾年不要也罷!

徐瑾年扶著寺廟冰冷的紅漆柱,強顏歡笑與李大人匆匆作別,踉蹌著逃離了這片令他窒息的香火地。

他眼神空洞地去官府辦了通關文牒,又去渡口定下三日後前往西衡國的船隻。

回到蘇府時,徐瑾年剛推開門,暖香便撲麵而來,無數彩蝶從四麵八方翩躚飛來,繞著他上下翻飛。

蘇采薇大步迎上前來,眼眸中滿是繾綣之情,不由分說將他擁入懷中,一枚溫潤的寒玉平安扣貼上他的頸間,問道:“瑾年,我去閩南經商提前歸來,這枚‘相守扣’是求高僧開過光的,喜歡麼?”

寒玉沁涼,可徐瑾年的肌膚卻似烙鐵般燙得生疼。

幾個時辰前,蘇采薇還在相國寺香案旁,與賀雲霆、承業上演著人夫賢子孝的戲碼。

回到蘇府,她又用溫柔的懷抱、親昵的舉動,還有這枚名為“相守扣”的平安玉,向他訴說著愛意。

徐瑾年隻覺喉頭一陣腥甜,猛地推開蘇采薇,用力扯下玉扣塞進她掌心,冷冷地說:“不喜歡。”

蘇采薇滿眼錯愕,轉瞬便將徐瑾年死死圈進懷裏,溫熱的氣息拂過他的耳畔,帶著慣有的強勢與親昵,問道:“誰惹我的瑾年不痛快了?告訴夫人,我去拆了他的骨頭!”

徐瑾年眼眶灼痛,死死咬住下唇才沒讓眼淚墜落。

讓他最不痛快的,不正是眼前這個人麼?

此刻她又裝什麼情深?

徐瑾年用力掙開蘇采薇的懷抱,背過身強裝平靜地說:“誰敢給我不痛快,我隻是今日有些累。”

蘇采薇說道:“那你先去榻上歇著,我讓下人把燉好的參湯送來。”

這時,丫鬟恰好跑進來尋蘇采薇,蘇采薇將丫鬟叫到廊柱後說話。

徐瑾年輕手輕腳跟了過去,想要聽聽她們在說些什麼。

不知丫鬟回稟了些什麼,蘇采薇忽地抬高了音調嗬斥:“承業的身份絕不可泄露,若讓瑾年知道一星半點,我決不輕饒!”

丫鬟低聲回應:“放心,隻是賀公子那邊......他畢竟是名門公子,為您撫育承業少爺卻無名無分這麼久,實在委屈。如今少爺漸大,總需個名分......”

蘇采薇打斷丫鬟的話,說道:“至於承業......我既給他取了這個名字,雲霆該懂這是我在用家業補償他。”

每一個字都似冰錐,狠狠紮進徐瑾年的心臟,讓他無法再自欺欺人,心存幻想。

原來,蘇采薇所謂的“舍不得你生兒育女辛苦”,不過是嫌他出身卑賤,不配為顯赫的蘇家延續香火罷了!

她以溫柔鄉為牢,囚禁了他這個不配孕育子嗣的“心上人”!

是他太蠢,竟相信蘇采薇的愛真能跨越門第之見。

徐瑾年指甲深掐進木柱,才勉強站穩。

他失魂落魄地回房,剛打開妝奩準備收拾行囊,蘇采薇已端著參湯盅走了進來。

蘇采薇強行將徐瑾年摟進懷裏,眼神溫柔繾綣地說:“瑾年,嘗嘗這盅參湯,是我從閩南帶回來給你補身的血參。”

徐瑾年拗不過,勉強飲了一口,唇上忽然落下一個溫熱的吻。

蘇采薇低笑著說:“真乖,待會熄了燈,夫人再好好給你滋養身子。”

話落,院外傳來丫鬟的叩門聲,丫鬟說道:“有急事需您處理。”

蘇采薇眸色驟然一沉,鬆開徐瑾年起身道:“瑾年,應是生意上的事,不知今夜能否回來,你早些安歇,不必等我。”

不等徐瑾年應聲,蘇采薇已大步流星地往外走,連從不離手的翠玉戒指落在了妝台上都未察覺。

徐瑾年望著蘇采薇倉促離去的背影,心口似被車輪反複碾軋,疼得喘不過氣。

恐怕蘇采薇從前無數個說“處理生意”的深夜,都是守在賀雲霆父子身邊吧?

她的心怎能剖成兩半,一邊對他許諾“相守”,一邊又為別人撐起一個家?

徐瑾年猛地蹲下身,將方才咽下的參湯盡數嘔了出來,望著那攤汙穢,在心底一字一頓地道:三日後,蘇采薇,你的人生裏,再不會有徐瑾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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