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殷無離醒時,身側空空。
窗外,雪影依舊。
殷無離洗漱完欲出門,門卻被先推開。
一捧殷紅梅花猝然映入眼簾。
阮凝玉立在門口,“凜州,生辰吉樂。”
說罷,怕身上寒氣冷到他,後退拉開些距離,撣去梅上積雪才送到他手中。
殷無離微怔,他甚至忘了今日是自己生辰。
他喜梅花,國公府裏盡是阮凝玉為他所種。
玉蕊檀心梅難養,阮凝玉親手種過多次未成,唯城郊一株,年年冬日開得熱烈。
每年初雪,她都會為他折來。
阮凝玉越是溫柔,真相化作的快刀紮得越深。
“凜州,你怎麼了?是不是母親又說了什麼?還是......”
直到阮凝玉微涼指腹拭過他眼角,殷無離才恍然回神。
女人擔憂神色映在瞳孔深處。“沒有,隻是昨日為瑩瑩抄經久了,眼睛發酸。”
阮凝玉放下心來,攬他進屋。“原來如此,往後累了便休息,省得為瑩瑩累壞身子。在我心底,瑩瑩總不如你。”
阮凝玉說罷,小廚房進來擺膳,每一道,皆是殷無離喜好。
殷無離抬眼,湯羹熱氣升騰,阮凝玉眉間寵溺漸模糊。
他看不清。
“凜州,這道紅棗桂圓雪蛤羹你嘗嘗,對身體好。”
“昨日瑩瑩在禪寺習字,禪師誇她字好,這都是凜州教導有方。”
“西北送了張狐皮,我向陛下討了來給你做氅衣,冬日最暖和。”
阮凝玉絮絮說著,件件與他有關。
他以為在國公府最後一個生辰,會在阮凝玉陪伴下過完。
他錯了。
十九附耳低語,阮凝玉即刻起身朝外去,隻留一句。
“宮裏有事,我很快回來陪你。”
殷無離未攔,靜靜看女人離開。
“大人您怎麼不攔著?國公她肯定是去找......”沈晨鳴話噎在喉。
阻攔......
他能攔一時攔不了一世。
更何況,他已無資格阻攔。
“備馬,回家。”
城郊,洗心禪寺。
阮凝玉滿麵戾氣盯著葉修。“不是說瑩瑩病了?我方才看她能跑能跳,好得很。”
葉修桃花眼一彎。
“瑩瑩養在國公府,有福氣庇佑,自然無憂。在下孤苦伶仃,實在想念國公......”
他生得俊朗,一舉一動勾人心弦。
阮凝玉任他攀上自己,麵色陰沉,嗓音卻被情欲燒啞。“你就是浪。”
葉修不惱,反咬住女人唇。“難道國公不喜歡?”
阮凝玉低罵一聲,下一刻便將人打橫抱起,扔到床上。
紅浪翻滾,起初阮凝玉還記得對殷無離說早些回家的承諾。
可被葉修纏得厲害,最後一絲理智也被情欲吞沒。
與火熱禪房不同,太傅府內氛圍略顯冷清。
“修妻書?你當初為個女人連命不要,如今怎肯修妻!”
殷太傅森白胡須氣得顫抖。
“當初是孩兒年少,以為天下有拋卻生死的愛,如今看透才知癡心妄想。
孩兒身子孱弱,難以為國公府多添助力。
她既有心愛之人與親生骨血,孩兒不願橫亙其中,請父親成全。”殷無離跪得筆直。
殷太傅默了一瞬,對殷無離,他是疼愛的。
殷無離聰穎靈慧,性情與他相像,一筆好字青出於藍。
唯情之一字,太固執。
浸淫官場數十年,他知位高權重者,真情難存。
即便有,亦在不得已中消磨殆盡。
更何況,殷無離身子孱弱。
“王公貴戚修妻非兒戲,即便為父肯為你去太常寺走一遭,修妻書下必鬧得滿城風雨,你又如何在京城自處。”
殷無離目光堅定。“三年前朝廷已在西北各郡設學堂,近年進士半數據調西北教書問學,開化民風,孩兒想去一試。”
殷太傅擰眉。“西北苦寒,你身子不好如何受得?若執意修妻,為父為你在蘇杭安排宅院休養。”
殷無離搖頭。“父親曾教導孩兒,敢為天下先。孩兒不若女子能掌家理事,但有一腔學問以報國恩。西北雖苦寒,孩兒不怕。”
良久,殷太傅歎了口氣。
“七日後,由太常寺蓋印的修妻書會送到你手上,其餘為父辦妥,先用膳罷。”
殷無離在太傅府待至傍晚,方回國公府。
“凜州——”才踏入院子,殷無離便見一大一小兩道身影迎來。
阮凝玉略顯愧疚。“今日本該陪你過生辰,但宮裏耽擱久了,又去接瑩瑩,雪天難行,回來晚了。”
“爹爹。”阮瑩瑩規規矩矩行禮。
兩人一靠近,殷無離便聞見那清雅墨香。
他眸光閃動。“無妨。”
進房,十九端來熱氣騰騰的長壽麵。
“大人,這可是國公親手做的!得知大人回太傅府,這麵國公熱了又冷,冷了又熱,隻盼大人快回。論對大人用心,誰也不如咱們國公!”
十九咧嘴笑。
每年生辰,阮凝玉都會親手做一碗長壽麵給他。
堂堂國公,為他洗手做羹湯,滿京城無不豔羨。
殷無離接過嘗了一口,麵條爽滑,絲毫不像熱過。
“當真是國公做的?”
阮凝玉一怔,耳根發燙。“自然,是不是熱久了不好吃?”
殷無離視線掠過她通紅耳垂,心下苦澀。
夫妻六載,他早知這是阮凝玉說謊時的表現。
事到如今,她竟還在騙他。
連一碗麵,都要將他蒙在鼓裏。
“沒有,很好吃。”殷無離垂眸,一滴淚落進碗中,將整碗麵染得難以下咽。
也罷,至少,他現在知道了。
修妻書已簽,再過七日,他便離開阮凝玉。
離開這滿是謊言的國公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