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睡夢中，俞鳳耳畔發癢，好像有人喘氣。

她睜開眼。

酒鬼爹趴在床邊，食指劃拉她耳朵，眼珠跟魚線似的貪婪遊走。

俞鳳頭皮一緊，慌忙蹬腳後縮。

俞八恨得咬腮幫子，“你娘跑了！以後你就得給老子掙錢！”

“聽見沒有！”

見她不吭氣，俞八揪住她腳踝，單手拽她過來，揚手照太陽穴一巴掌劈下。

俞鳳被摑得在床上轉個圈。

耳鳴。

腦子裏好像有千百隻蟬瘋狂尖叫。

又像坐船，高一下低一下，眼前的人影，也跟著深一下淺一下。

俞八解開皮帶刮她的臉，陰沉沉威脅，“給老子聽好！！你別想跑！”

他俯視她：“老子盯死你！”

娘跑了。

俞鳳隻聽到這一句。

娘為什麼要跑。

為什麼要丟下她。

俞鳳眼前一黑，昏死過去。

-

再醒來時，太陽穴跳著刺痛，她眼皮都睜不開。

娘跑了。

這三個字撞得她心口疼。

天塌了。

耳朵裏嗡嗡直響。

她摸著半邊臉，嘴角黏糊糊的，一舔血痂，蟄得她倒吸一口涼氣。

娘跑了。

嗓子眼又腥又澀，是誰放了一把火。

她躺在娘躺過的地方。

眼淚不受控製淌啊，淌呀，俞鳳沒擦，直勾勾盯著房頂，一股一股小溪似的，蕎麥皮洇濕一片。

娘跑了。

屋裏靜悄悄的。

突然，俞鳳光腳衝向娘的那間裏屋。

娘過去從不讓她踏進半步。

是禁地，更是禁忌。

-

裏屋不大，北邊一扇窄窗，當間一張窄床，鋪著洗得發灰的月白色床單。

屋裏沒有燈，亮從逼仄窗縫透進來，正照在對麵牆上。

！！！

俞鳳震驚。

一整麵牆刻滿“正”字，密密麻麻。

數不清到底有多少個。

起初筆畫周正，再後來歪歪扭扭，還有的力道太重，翻起了牆皮。

恍惚間，俞鳳好像又看到了娘。

她獨自站在白牆影裏，攥著一把改錐，一下下，往牆上戳。

娘麻木而絕望刻下那一道又一道。

俞鳳伸手撫摸刻痕。

一回頭。

那張小床上，無數個男人的身影重疊。

春天的雨，夏天的汗，秋天的風，冬天的霧，都混在這間屋裏，熬成牆上的一筆一劃。

她的心口被狠剜了一刀。

俞鳳把頭埋進膝蓋，眼淚決堤，可喉嚨卻堵著一團濕棉花，發不出半點聲。

她好恨。

卻不知該恨誰。

恨娘拋棄她，還是恨自己，恨自己沒看出娘眼裏的死灰。

她和娘之間那一根越繃越緊的繩。

斷了。

-

倏地，想起什麼，俞鳳猛站起來。

眼前跟著一黑。

她把著門框緩了一遭，又被外屋嚇一跳。

屋裏被酒鬼爹翻得底朝天，幾口木箱敞著，衣裳被褥扯得遍地。

俞鳳顧不上看，手忙腳亂去翻她的箱子。

她也不曉得到底要找什麼。

就是心裏有個念頭——想找。

換洗衣服，過季被褥，幾本參考書和練習冊，東西全翻出來，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

俞鳳茫然癱坐地上。

一陣風，吹開閣樓窗戶。

辮子散了，發絲糊住眼睛，她抬手一抹，胳膊肘磕到床沿，麻筋扯著小拇指一陣痙攣。

疼得她額頭抵住床板。

手摸到褥子，生日那天娘新鋪的。

俞鳳咽了口唾沫。

鬼使神差猛地用力一掀。

——底下有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