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你規定每天清晨五點就得起來背書,跑步。我總是不理解,也不懂,憑什麼別人能睡到天光亮,我就得早起?憑什麼別人都不學的東西,我就得學?”
李老倌拉過一個火盆,一張接一張的往裏燒紙。
“你爸也不容易,年輕時吃了不少苦,給你們家攢下家業。對你嚴點無可厚非。”
靈堂裏的長明燈突然晃了晃,映得老太爺的遺照忽明忽暗。
林默看著李老倌往火盆裏燒錢,突然有些明白,有些隔閡就像靈前的香燭,明明燒的是同一種東西,卻總隔著層看不見的煙。
“我媽走時,完正在敦倫參加答辯。他給我打電話說‘沒事,你媽沒事,就是有點不舒服,已經帶她去醫院了,你好好搞你的事。’結果呢?等我回來,隻能看見我媽的墓碑!”
王賦捂著臉,嗚咽聲從指縫裏流出來。
“從那以後,我三年沒回國。斷了信件來往,電話也斷了,本來我以為這樣就能懲罰他了,結果............”
“王老頭,你當了一輩子的精明人,連你兒子你都算計,我以為懲罰的是你,結果依舊是我,哈哈哈........”
林默有些不忍的別過頭去,他還記得,他父親去世時,在葬禮上他也沒有像這樣哭。
可能在這個世界上,真的不存在感同身受吧。
“李師傅,您告訴我,他到底得的是什麼病?到底是怎麼得的?”
李老倌反手握住他的手腕,力量不大卻讓王賦感覺生疼。
“你爸是梅毒螺旋體陽性,我徒弟說是混合型梅毒,本來是不致命的,但是因為有並發症,所以............”
“他知道自己得病後,第一件事就是把家產都轉移給你,他怕自己不幹淨給你蒙羞,所以一直委托我陪他去醫院,這件事到他死前一直都是保密的。”
“但是,他走的那天,醫院的人來搶救,一看他的症狀就知道他得了什麼病。如果不是你家有錢,你那些親戚們恨不得立刻就走。”
靈堂外突然刮起一陣大風,把白燈籠吹的東搖西擺。
王賦呆呆的看著遺像,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李老倌從自己的手提包裏摸出一個牛皮紙信封。
“你爸走的前三天,托人把這個交給我,委托我一定要交到你手上。”
王賦的手指在信封上懸停良久,最終還是接了過去。
當他拆開信封,兩張泛黃的紙被拿了出來。
一份是診斷書,胃癌晚期。
一份是王老太爺的親筆信。
短短人生三萬天,
莫誤今生百般緣。
“啊--------!”
王賦突然跪倒在靈前,額頭不住的磕下去。
“爸!我錯了!我錯了啊!你回來吧!”
哭聲在空曠的靈堂裏回蕩,震的長明燈火苗亂晃。
林默看著這一切,突然感覺好像抓到了什麼東西,梗在他的胸膛上下不得。
李老倌往香爐裏插了三炷香,煙圈嫋嫋的升到天花板上。
他拿起鼓槌,敲了幾下梆子。
“時辰到了!”
“王老頭子!你兒子送你最後一程了!上路咯!”
“爸--------!”
王賦的哭喊聲混著哭點與喪調子回蕩在淩晨三點的夜裏,驚起一陣無名的鳥兒。
送葬的隊伍在巷子裏緩緩移動,王賦捧著遺像走在最前麵,步伐踉蹌,神色低迷。
林默跟在最後,看著他們的背影在路燈下拉的很長,想起父親的葬禮那天也是這樣的清晨。
一行人來到焚化爐,王賦停下腳步,聲音嘶啞。
“爸,你肯定不是那樣的人,這張單子就燒了去吧。”
那張梅毒診斷書被扔進火裏,紙頁在火焰中蜷曲,變黑,最後化作灰燼飄向天空。
林默站在門外,送葬的靈車慢慢駛離他的視野之內。
李老倌拍拍他的肩膀,遞了一份濕紙巾過去。
林默接過卻沒有打開。
“師父,我以後轉正了還能來跟您學東西嗎?”
李老倌愣了愣,隨即哈哈大笑起來,用力的拍向他的背。
“傻小子,當醫生可比咱這行當體麵啊!”
“不過,萬一哪天想不開............”
“才不會想不開呢。”
林默一把攬過小老頭的肩膀,甩了甩額前的碎發。
醫院與殯儀館的區別到底在哪裏,醫院給人生的希望,殯儀館難道就沒有嗎?
林默告別李老倌後,直直的往醫院跑,快到醫院時,剛好看見王大爺拉著車往科室樓走。
他加緊腳步,褲腳掃過路邊的野草,擦掉一片露珠。
朝陽正從高樓的縫隙裏投射下來,將他的影子拉得修長,在晨光裏泛著淡淡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