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裏聽到有人叫你的名字,不要隨便答應。”這是向導唯一的警告。
我們是科考隊,我們不信。直到我的隊友回應了一聲,就被那個東西偷走了聲音和生命。
現在,那個怪物正潛伏在我們中間,用我們所有人的聲音,呼喚著下一個名字。
1
我們科考隊上次進入墨山嶺,丟了一個人。
給上級單位和家屬的官方報告,是我親手寫的。
報告上說,隊員趙立,因大霧天氣迷失方向,不幸失足墜崖,死於意外。
每一個字都在撒謊。
我叫朱昊,是植物研究所的一名初級研究員。
寫報告時,我的導師,也是科考隊的負責人王建國老師,就站在我身後說:“就這樣吧朱昊,你記住,這就是唯一的真相。”
我隻是死死地盯著報告上“意外”那兩個字,耳邊又響起了那陣笑聲。
那根本不是人的笑聲。
事情,要從去年那個“金絲變異種”項目說起。
墨山嶺地區發現了一種全新的金絲猴亞種,王老師申請到了科考項目。
隊伍是頂配的。
王老師,總負責人。
我,朱昊,負責植物樣本采集。
林悅,動物學博士後,隨隊獸醫。
趙立,負責無人機航拍,也是報告裏“墜崖”的那位。
最後是向導老向,一個話不多的本地人,在這片林子裏比GPS還好用。
出發前,王老師召集我們開了最後一次準備會。
“設備都檢查一遍,尤其是通訊設備。”王老師攤開地圖,“我們這次要進入的是野人溝深處,唯一的聯係方式就是我們手上的對講機。記住24小時開機,每隔三小時報告一次狀況。這是鐵律!”
“收到!”趙立第一個響應。
氣氛很輕鬆,沒人能想到這會變成一場噩夢。
隻有老向,從頭到尾都沒笑。等我們笑完了,他才抬起頭,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進了山,要是聽見有人喊你們的名字,別答應。”
屋子裏瞬間安靜下來。
趙立哈哈笑道:“老向,你這太玄乎了。難不成是猴子喊我?”
老向沒理他,盯著王老師說:“王老師,我不是開玩笑。這是老祖宗傳下來的規矩。”
“山裏有些東西,愛學舌頭。你一答應,就等於告訴它,你人擱哪兒了。”
王老師皺了皺眉:“老向,我們是科學考察隊,要相信科學。可能是山穀的回聲,或者是某些動物的擬聲行為,這些都可以用科學來解釋。不要自己嚇自己。”
老向低下頭,繼續擦他的刀。
那時的我,和王老師想的一樣,我錯了。
我們都錯了。
2
進入“野人溝”的前兩天,一切順利。我們在預定地點設立了1號營地,各項工作都很有收獲。隊伍裏充滿了樂觀的情緒。
第三天,出事了。
那天早上,起了濃霧。
不是普通晨霧,而是那種看起來很粘稠的濃霧,能見度不到十米。
“這霧不對勁。”老向的臉色無比凝重,“來得太快,太死了。這種霧,在山裏叫迷魂障,今天不能出去了。”
王老師雖然相信科學,但也不會拿隊員的生命冒險,當即下令原地待命。
趙立想用無人機飛出霧區偵察,被老向阻止了。
老向說:“在迷魂障裏,眼睛看不到的東西,就當它沒了。”
到了中午,趙立坐不住了,要去營地邊上廁所。
“朱昊,你陪他去。”王老師吩咐。
“不用,我就在邊上那棵大樹後,十米都不到,還能丟了?”趙立擺擺手,走進了霧裏。
“趙立!別走遠!”王老師喊了一句。
霧裏傳來趙立的回應:“知道啦!”
那就是我最後一次,聽到他本人真實的聲音。
十分鐘過去了,趙立還是沒回來。
王老師站起來,朝霧裏喊道:“趙立?完事了沒?該回來了!”
一片死寂。
“趙立!聽到回話!”王老師的聲音帶上了一絲嚴厲。
還是沒有回應。
“壞了。”
老向低聲說。
王老師立刻拿起對講機,吼道:“趙立!趙立!我是王建國!聽到立刻回答!”
在刺耳的電流聲後,趙立的聲音響了起來:“聽......聽到......王老師......”
王老師鬆了口氣,罵道:“你小子跑哪去了!”
“王老師......我好像......迷路了。”對講機那頭,趙立說他一轉身就找不到營地了,現在周圍都是樹。
“你別動!”王老師命令道,“描述一下你周圍有什麼特征!”
“我旁邊有塊大石頭,長得像個猴子。還有一條小溪,水挺急的。”趙立說。
猴子石頭?小溪?
我們營地附近根本沒有這些東西!
“趙立,你是不是摔到哪了?”林悅急切地問。
“我沒事......就是腳崴了一下。你們在哪兒?”趙立說。
“我們能聽到你!打開你的定位器!”王老師說。
“定位器......好像沒信號了。”
“我去。”我站了出來,“我去找他。”
“都別動!”老向突然低吼一聲,一把奪過王老師手裏的對講機,死死地聽著。
然後,他做了一個我們都無法理解的動作。
他關掉了對講機。
3
“你幹什麼!”王老師衝上去就要搶,眼睛都紅了,“你想害死他嗎!”
“王老師,你冷靜點!”老向推開他,“你想害死我們所有人嗎?”
“因為對講機那頭的,不是趙立。”老向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濃霧,
“是他的聲,不是他的人。我跟你們說過的,山裏的東西,愛學舌頭。”
“胡說八道!”王老師氣瘋了。
我遲疑了一下,沒有動。
因為我也覺得不對勁。趙立的聲音,太平靜了。
在那種情況下,他就算不哭爹喊娘,也至少應該是慌亂恐懼的。
但他的聲音,就像在背台詞。
“王老師,你先別急。”我勸道,“讓老向說說他的判斷。”
老向緩緩開口:“真正的山裏人,在霧裏迷了路,是把自己藏起來,節省體力。因為你喊破喉嚨,聲音也傳不遠,還會把不幹淨的東西招來。”
他繼續說:“剛才那個趙立,一直在催我們去找他,報告位置。猴子石頭,小溪......那些是山裏的路標,但不是給活人指路的。那是給......同類指路的。”
“同類?什麼同類?”我忍不住問。
“山魈。”老向吐出兩個字,“我們這兒叫應聲獸。它聽到什麼聲,就能學得一模一樣。現在,它在用趙立的聲,釣我們。”
“這不科學......”林悅臉色慘白。
“在這山裏,老祖宗的規矩,比你們的儀器管用。”老向冷冷地說。
“你的意思是......真正的趙立,已經......”我不敢把那個猜測說出口。
老向沉默了。
他的沉默,比任何回答都讓人恐懼。
“不......我不信......”王老師的聲音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我要問他問題,隻有他和我才知道答案的問題!”
這是個好辦法。
老向思考後點了點頭:“可以。但記住,你們的情緒都不能有太大波動。你們一怕,氣就亂了,它就更能找著你們的位置。”
王老師接過對講機,手都在抖。他深吸一口氣,問道:“趙立,你聽著。你畢業論文的指導老師,除了我,還有一位是誰?”
這是個絕妙的問題,隻有我們幾個核心成員知道。
對講機那頭沉默了十幾秒,趙立的聲音再次響起:“王老師......您說什麼呢?我的指導老師,不就隻有您一個嗎?”
答錯了!這證明老向是對的!
王老師正要開口,老向卻猛地捂住他的嘴,對我倆瘋狂地搖頭。
這時,對講機裏的“趙立”又開口了:“......哦,我想起來了。您是說,幫我改過兩次論文格式的,南京大學的李愛國老師吧?哎呀,瞧我這記性。王老師,你們到底什麼時候來救我啊?”
我的血液,在這一瞬間,徹底凝固了。
名字,單位,完全正確。
那東西......它竟然答對了。
王教授想喊,但被老向死死捂住。
“別出聲!”老向表情猙獰地低吼,“它在詐我們!它在猜!”
我瞬間明白了。
第一遍,它答錯了,它在等我們的反應。我們剛才鬆了一口氣,呼吸和心跳都變了,它捕捉到了!
這個怪物,它不僅僅在“學舌”,它在“聽心”!
“王老師......你們怎麼了?”對講機裏的聲音帶著一絲“關切”,
“我怎麼好像......聽到你們的心跳聲了?嗬嗬......”
它笑了。
用著趙立的嗓音,發出了絕不屬於趙立的,充滿了惡意的笑聲。
4
“關掉!”林悅崩潰尖叫。
老向眼疾手快,一把將電池摳了出來。
“它知道我們在這兒了......”我顫抖著說。
“知道,但還不確定。”老向額頭上全是汗珠,“這場大霧是我們的牆,它暫時還進不來。可我們也不能再待在這兒了。”
“趙立......怎麼辦?”王老師失魂落魄地問。
“找不到了。”老向的回答很殘忍,“我們現在要做的,是保住我們自己。”
王老師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收拾東西。”老向命令道,“隻帶最重要的。食物、水、藥品。別的,全都扔掉。”
在老向不容置疑的指揮下,我們開始以最快的速度收拾行裝。
就在我收拾東西的時候,我碰到了趙立的背包。
我鬼使神差地拉開了拉鏈。裏麵除了無人機,還有一本工作筆記。我翻到最後一頁,上麵沒有數據,隻有幾個用筆狠狠戳出來的字。
“它在學我。”
“不是回聲。”
“別信。”
字下麵,是一個歪歪扭扭的箭頭,指向背包最裏麵的夾層。
我把手伸進去,摸到了趙立的手機。萬幸,還有電。
我點開了一段視頻,拍攝時間正是今天早上。
屏幕晃動著,鏡頭對準了營地外的濃霧。視頻裏傳來趙立壓得極低的耳語:“你們......聽到了嗎?”
我把音量調到最大,終於在風聲的間隙裏,聽到了一個極其微弱的,像蚊子哼一樣的聲音。
那個聲音,在模仿我們早上說話的內容,不成調子,就像一個呀呀學語的嬰兒。
它在“練習”。
視頻裏的趙立顯然也聽到了,他的呼吸變得越來越急促。
“它在學我們說話......它就在外麵......”他恐懼地呢喃著。
視頻的最後,鏡頭翻轉過來,照到了趙立那張寫滿了恐懼的臉。
“我得......我得告訴他們......”他的話語開始混亂。
然後,屏幕一黑。
我明白了,趙立在出門之前,就已經發現了那個怪物。
他假裝去上廁所,是想找到更確切地證據後,警告我們。但他失敗了。
“朱昊!快點!”林悅催促道。
我回過神來,把手機揣進兜裏,然後把趙立的背包背在胸前。“走!”老向一揮手,帶頭走進了濃霧。
“跟著我的腳印,一步都不要踩錯!”老向的聲音從前方傳來。
我們不敢說話,隻能聽到彼此沉重的呼吸聲。
走了大概半個多小時,老向突然停下,蹲下身。
那是一灘血,還很新鮮。
林悅認出,旁邊的腳印是趙立的。
不遠處的灌木叢上,掛著一片亮黃色的破布,是趙立衝鋒衣上的一角。
老向站起身,臉色冰冷:“它知道我們要跑。它在給我們指路呢。”
5
“你的意思是......這是那個東西故意留給我們的?”林悅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對。”老向回答,“它在玩兒。貓抓耗子,都喜歡先玩一陣。”
他不再理會血跡,轉身九十度,直接走進了旁邊更加茂密的灌木叢。
“它留的東西,咱們碰都不能碰。它指的路,咱們反著走就對了。跟緊我!”老向說。
穿行變得異常艱難。
“老向......我們這是要去哪?”王老師喘著粗氣問。
“去這片迷魂障的眼。”
老向頭也不回地說,“那是整片林子陽氣最足的地方,通常在最高處。那個東西屬陰,怕光,到了眼,它就不敢跟過來了。”
“那怎麼找?”我問。
“它越不想讓我們去的地方,就越是我們要去的地方。”
這是一場與未知怪物的心理博弈。
我們開始更加專注地觀察四周。果然,在我們刻意選擇的相反方向上,不斷出現新的“路標”,先是趙立的手套,然後是空的礦泉水瓶。
每一次發現,都讓我們心驚肉跳,但也印證了老向的判斷是正確的。
“它著急了。”林悅說,“路標隔得越來越近了。”
“說明我們走對了。天黑之前,必須爬上前麵那道山梁!”老向說。
就在這時,我胸前背包裏,趙立的那支對講機,突然響了。
“誰的對講機!”王老師厲聲喝問。
“是趙立的......”我顫抖著說,“我以為電池都摳了......”
“我隻摳了我們自己的!”老向臉色大變。
已經晚了。
一個聲音傳了出來,是王老師的聲音。
“朱昊,停下。你走錯路了。”那個聲音說。
我猛地抬頭,王老師正驚恐地看著我,拚命地搖頭。
緊接著,對講機裏又傳來了林悅和我的聲音,甚至發出了一陣低沉的笑聲。
完了。
那個東西,把我們所有人的聲音,全都學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