枳實這幾日又過上了原來的日子,幹幹淨淨的收拾,寡言少語的伺候,隻有一樣與過去不同,便是陳金娘子同大少爺說好了在她身邊學廚。
雖日日不能見著大少爺,但總能借著在廚房伸懶腰的時候往窗外望一望。
反倒是同陳三兩個熟識起來了。
枳實拜了陳金當師父,聽她講古才知道,原來陳家祖上是出過禦廚的!這一下枳實心中對陳金娘子更敬,把她當成正經師傅伺候,這番動作,在陳三看來就像是多了一個小妹似的。心裏頭覺得有趣,一日三回過來看自己的小妹。
這一日,傅瑾年在書房看書,陳三躲懶來廚房吃烤紅薯,枳實正練著切蘿卜。
陳金娘子說枳實在吃食上頭是很有點機靈勁兒的,不過路子太野,做法又十分胡亂,口上吃著雖爽口,但到底還是上不得台麵。要想跟她學廚,就要把原本那些都舍了,從切菜燒火開始一點一點的學。
先切蘿卜,首先要刀工整齊大小勻稱,到最後才越切越細,還得做到一邊跟人扯皮一邊上案,且切出來的蘿卜絲,還要根根都能穿過繡花針。
這還不算完,切完蘿卜還有好些東西要切,各種各樣的形狀都是難關,最後一關就是豆腐,一共要切滿六百三十刀,一整塊豆腐擱到水裏不散,搖晃搖晃開的像是朵花似的,這才算是刀工能拿得出手了。
陳三沒學廚就是因為這些功夫實在是太磨人,但枳實很有幹勁,這不僅對她來說是唯一的出路,自贖其身不求,起碼她憑著廚藝能繼續跟在傅瑾年身邊。
想到傅瑾年枳實不由得想起來那個陰差陽錯的擁抱,臉上一熱難免便有些走神。
陳金娘子插著腰,見她刀鋒一歪,顛了顛手裏的細竹片,‘啪’一下打在枳實的手背上,留下一道淺淺的紅印子。
“走神了!”
枳實放下菜刀摸摸手背,陳金原本還肅著臉,見她這可憐樣子又軟下心腸,歎道:“得了,你身上還沒好,坐下來歇一會子罷。”
枳實一笑,陳三看著就嘖嘴,把自己吃的紅薯掰一半給枳實,枳實接過來,跟陳三並著排坐在門坎子上頭。
陳金把竹片放下,嘟嘟囔囔不知道說些什麼,回過身去從木桶裏舀了一碗嫩豆花,切了肉糜起鍋燒油,大開大合的炒起肉鹵子來。
木柴大火燒的熱油滋滋作響,直炒得精肉糜變色,加上醬油又勾芡,最後抓一把切得碎碎的木耳香菜蛋皮,再鏟上三兩下就拿大銅勺子舀起來。趁著滾熱的勁兒,滿滿一勺子澆在嫩豆花上,這一碗豆花立時活色生香。
枳實吸吸鼻子,猜出那肉糜是事先醃過的,剛聞出來一味肉桂,就聽見大門外一聲叫。
“枳實姑娘可在嗎?”
枳實手上一抖,烤的芯子起沙黃裏透紅的紅薯差一點掉在地上,陳三伸手一接,陳金娘子差一點砸了手上的碗。
枳實僵著臉一笑,同陳金對視一眼緩緩站起身來,抿著嘴拍拍手上的渣子。
“在呢!”說著話整整衣裳,三步並作兩步邁出去,就見一個很是體麵的婆子攏著手在門口站著。
恰逢傅瑾年出來,她都隻是嘴角扯扯對傅瑾年行了個半禮,吊梢眼往枳實身上一掃,又是皮笑肉不笑道:“老太太傳喚,請枳實姑娘跟我走一趟罷。”
枳實腳下一頓,臉色立時煞白,這些日子,她受的磨搓也不少了,剛安定了幾日,怎麼老太太又傳......
呼出一口氣硬著頭皮往前走,傅瑾年一把把她拉住了,同那婆子道:“正好,我也要往祖母那請安。”
趙狗兒攜妻帶子跪在地上,臉色很有些不好看。
他也算是府上大少爺的丈人,怎的要給親家下跪,不願意跪還不成,他是叫婆子給按在地上的。
舉起煙袋想找個火,那婆子又咳嗽,隻好把煙袋擱在地上。
老太太眯著眼睛,手上不知道把玩著個什麼東西,黃橙橙冒著光,沒準兒是金的,他看了看,認不出來,眼睛又往桌子上擺的玉打的盆景上看,正看得出神,老太太便道:“你們說,要跟我家結親?”
趙狗兒叫老婆一碰,轉著眼睛應下,學著記憶中最體麵的樣子,擺出裏長的譜來。
“我女兒也算是清白人家出來的,不能不明不白的跟了你們哥兒,聘禮好歹是要給的。”
他這話是想了半天才想出來的,原本他在外頭說的更直白“我們女兒當了大少奶奶了,整個府都是她的,怎麼半點沒貼補回來!定是叫你們這些奴才給扣下了,我得跟你們老太太說!”
話是那麼說,可如今他是見了老太太,沒想這老太太跟個菩薩似的,他很是發怵,才改的客氣了。
老太太皺眉,她上了年紀,眼睛是很不好的,但話音兒還是能聽得出來,這一家子分明就是滾刀肉,如今不知得了誰的點撥,是來訛詐的。
心裏頭把那個素未謀麵的小丫鬟往奸猾上頭一想,手指甲磕在蜜蠟佛手上一陣疼。
“老太太,枳實帶來了。”
老太太理理心緒,往門口一看,先進來的是自己的孫子,長身玉立意氣風發的樣子看得她十分安慰,緊接著心裏一滯,連孫子都過來了,說不定同那叫枳實的小丫頭真有什麼。
攏一攏暗八仙紋的袖子,若是真有什麼又要怎辦?
緊接著進來的就是枳實,老太太一見倒有些疑惑。
冷冷清清一張臉,瞧著八九歲的樣子,身上帶進來一股子油煙味,瞧著打扮也並沒有不合規矩,儼然不是一副很受寵的樣子。
心裏麵暗暗挑眉,若是真有什麼,八九歲的年紀,那也不應該啊。
趙狗兒一見枳實,眼睛裏都在閃光,卻沒有預想中那樣一隻手戴上七八隻金鐲子的樣子,心裏頭也是錯愕。
難不成那門上的婆子是誆他的?傅瑾年同老太太行了禮,找了地方就坐下了,枳實有人撐腰,心裏底氣很足,老老實實規規矩矩的給老太太磕了頭,腰背挺得直直的道:“奴婢給老太太請安!”
老太天還沒叫起,枳實的娘猛的一下就往枳實身上撲了過去,水缸一樣粗的婦人,身上肥肉顫動著,嘴裏殺豬一樣的嚎叫,把枳實撲的直接扒到了地上。
“我的女兒呀,你可過了好日子了!家裏屋子都要倒了,半個月沒有米下鍋,你奶奶差點叫你爹給賣了!”
她幹嚎了兩聲,卻是哭不出來,一路上開了眼界連忍笑都忍不住,便下了狠心往自己大腿裏子上狠掐一記,才算是掐出點淚花。
枳實的弟弟見自己娘哭起來,也不在怯生生的跪在地上,況且他一看見枳實就手癢,又一向不會看人眼色,瞧著娘都似尋常撒潑,爬起來尖叫著就拽了枳實的頭發,嘻嘻哈哈的一腳踢在枳實的頭上。
便是這時候,門口打簾子的小丫頭報:“大姑娘來了!”
趙狗兒眼睛一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