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個人在上城打拚，從來都不是輕鬆的事。尤其是程序員這樣的崗位，不僅工作強度大、節奏快，而且常常需要加班加點。林勇幾乎每天都要忙到深夜，淩晨才能回到出租屋，早晨天還沒亮就得起身趕去公司。這樣的生活枯燥、疲憊，但他從未抱怨過，因為他知道自己肩上扛著責任——既要照顧遠方的家人，也要在這座高樓林立的城市站穩腳跟。他每月都會固定打錢回家，自己則盡可能地節省開銷，一日三餐從不講究，隻求實用。雖然生活緊湊，但靠著勤奮與自律，他還是能攢下一筆不小的積蓄。

眼看孫佳悅的生日就要到了，林勇在忙碌之餘，仍不忘給她精心挑選一份生日禮物。他認真回憶她曾提過的喜好——她說喜歡愛馬仕的 Kelly Multipocket To Go 手包；動心過寶格麗 B.ZER01 係列的項鏈；還提起過梵克雅寶 Vintage Alhambra 的紅寶石款手鏈，說那顏色像極了她最愛的玫瑰。這些奢侈品，每一件都價值不菲，動輒上萬元，絕非普通人日常能隨意擁有的。但林勇並不覺得負擔沉重——隻要是她喜歡的，他都願意為之努力。他覺得，能夠為她送上一件真正令她歡喜的東西，哪怕辛苦一些也無所謂。在林勇眼中，孫佳悅並不是一個普通的女孩。她是他灰暗生活裏的亮光，是他每天拚命奮鬥的理由。在這座人來人往、燈火冷漠的都市裏，她像一座不滅的燈塔，為他指明方向，點燃他內心那團永不熄滅的火。

不過，林勇心裏其實很著急。他和孫佳悅已經談了快一年，可真正見麵卻隻有一次。哪怕到了現在，他依然時常回憶起那次對他來說美好至極的約會。那是他記憶中一段難以磨滅的經曆，仿佛她的一舉一動都還停留在眼前。

兩人最初的相識是在遊戲的組隊大廳裏，偶然通過“附近的人”頻道加了好友。遊戲結束後他們還聊了幾句，不知怎麼就保持了聯係。林勇很快感覺到，孫佳悅和其他女孩子不太一樣。她不像別人那樣隻看外表，而是真的對他的能力表現出興趣。尤其是在他告訴她自己是程序員之後，她的態度明顯變得熱絡起來，那種好奇和欣賞的神情讓他印象深刻。

然而，現實中的見麵並沒有像他想象那樣拉近兩人的距離。那次約會之後，孫佳悅對他的態度就變得有些模糊。雖然仍然會在微信上回複他的信息，但時冷時熱、時近時遠。有時候林勇甚至能感覺到她似乎有些嫌自己煩。他為此反複琢磨、深夜複盤那次見麵的每一個細節。他一遍遍回想自己是否說錯了什麼話，或者做出過什麼不妥的舉動，是否無意中踩到了她的雷區，引起了她的不悅。

在這份來之不易的關係裏，林勇始終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他不願意失去這個他認定的女孩，所以哪怕她的態度讓他困惑甚至隱隱受傷，他仍然在反思、在等待，隻希望能重新贏得她的歡心。

林勇心裏其實一直很清楚，自己的相貌稱不上好看，甚至可以說是醜陋。從小學到大學，尤其是在初高中那幾年，他沒少因為這副外表受到女孩子的排斥和異樣目光。即便他已經盡量回避與女生接觸，仍然難以避免在課堂上或校園裏被當作笑料。除了孫佳悅以外，他到現在跟同齡女生說過的話恐怕不超過三十句。高中時，甚至還遭遇過幾個女生無端的辱罵與譏諷，幸好當時有劉誠和金信義——他最要好的兩個兄弟——一次次地站出來為他說話，替他扛下那些莫名其妙的羞辱。

林勇當然也想過，孫佳悅是不是也嫌棄他的長相。他從未敢開口問過，也不敢去驗證。他寧願不去麵對這個可能的答案，因為與其相信自己那些悲觀的猜測，他更願意相信孫佳悅本身。他願意相信她是與眾不同的——不是看臉的人，不是像那些他曾遇見的女生一樣膚淺。更何況，到現在為止，孫佳悅從來沒有正式跟他說過要分手。哪怕她有時候對他冷淡得令人心慌，林勇也會安慰自己，也許隻是她心情不好，或者學業繁忙、壓力太大了。

每當這種時候，他就會在心裏琢磨如何讓她開心一點。他會選一支精致的口紅，配上溫暖的話語，用同城速遞送到她手中。每次這樣，孫佳悅通常都會高興地回應他幾句，跟他說上幾天話。那種短暫的熱絡，便足以讓林勇熬過又一段忽冷忽熱的日子。有時候，他也會提前規劃好工作，抽出一點時間，希望能約她見上一麵。然而，每當他小心翼翼提出見麵的想法，孫佳悅總是說自己太忙，實在抽不出身來。

林勇不怪她。他隻是靜靜地等待、耐心地付出，把所有的期望、溫柔與小心思，都壓在一句話上——隻要她不說分手，就還沒到放棄的那一刻。

林勇在孫佳悅生日的前一天下午，特地抽出時間趕到國金中心——那是上城數一數二的奢侈品購物地標。他的目標非常明確，直奔愛馬仕專櫃而去，因為他記得清清楚楚，孫佳悅早就看中了那款 Kelly Multipocket To Go 手包，提過不止一次。

他排了將近半小時的隊才進到店裏，卻被櫃姐用一種職業但又隱隱帶著傲慢的語氣告知，那款手包目前沒有現貨，需要登記排隊等待。林勇略顯失望，但仍然耐心地留下了自己的聯係方式，便匆匆趕去對麵的寶格麗。他還記得孫佳悅曾提起過一款項鏈，說特別喜歡。他心想，也許能在這裏找到她心儀的禮物，哪怕沒買到愛馬仕的包，也不至於空手而歸。

“您好，請問這款項鏈還有嗎？”林勇一邊走進店內，一邊小心翼翼地從手機相冊裏翻出那張照片，語氣裏帶著幾分緊張。他真怕再一次聽到“缺貨”這兩個字。

櫃姐起初瞥了他一眼，神情明顯有些審視甚至不耐，但當林勇遞出手機、照片清晰地映入她眼簾後，她的臉上迅速切換出一抹標準的職業微笑。

“有的。”

“可以幫我拿一個嗎？謝謝。”

“請問先生需要什麼顏色？”

“銀色的吧。”林勇幾乎沒有猶豫地回答了。然而話一出口，他忽然想起了什麼。那次孫佳悅說起這款項鏈時，特意提過自己覺得銅色太古怪、銀色顯得平平無奇，她最喜歡的是金色的。意識到這一點的林勇立刻改口：“抱歉，我說錯了，要金色的。”

櫃姐微笑不變，動作利落地從玻璃櫃裏取出那款金色項鏈，開始為他打包。那是一款設計感極強的項鏈，吊墜的造型像一個悠悠球，兩圈細膩的銀白色鑽石鑲嵌其上，金色鏈條從中穿過，整體造型既現代又不失華貴，給人一種奇特而奪目的視覺衝擊。

“六萬三千九，先生，請問您怎麼支付？”

林勇毫不猶豫地打開微信，掃碼付款。沒有討價還價，也沒有遲疑——在他看來，隻要能讓孫佳悅高興，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櫃姐熟練地將項鏈裝進禮盒，又用絲帶細細纏好，動作間透著一種對“送禮人”身份的默契認同——她看得出來，這個男孩不是來犒賞自己的，而是為了那個在他心中重要到不容打折的女孩。

一個小小的禮盒，被層層包裝在麻布袋裏，分量明明不重，卻讓林勇感到異常沉重。那份重量仿佛並不來自物理的質量，而是一種從心底湧出的焦慮與在意。他小心翼翼地拎著袋子，每走一步，袋子隨著步伐輕輕晃動一次，他的心也跟著顫一下。他像捧著某種易碎的東西，不敢鬆懈，盡管外麵包了兩層保護，裏麵還塞了緩衝用的纖維材料，他依舊保持著一種接近神經質的謹慎。他甚至沒有選擇坐地鐵回家——太擠了，人群一多難免磕碰。他最終打了輛滴滴，隻為讓這份禮物安穩、體麵地抵達自己手中想象中的那一刻。

“悅，明天我們見一麵嗎？”

“沒空。”

“是你生日呢。”

“我知道。”

“我給你準備了一個驚喜，想明天當麵給你，見一麵好嗎？”

“都說了沒空啊，你寄過來吧。”

“這樣子嗎，學習壓力還是很大？”

“嗯。而且我還要和閨蜜去逛街，都約好了。”

“好吧，你注意休息。”

林勇靜靜地關掉了手機，坐回書桌前，雙手捧著額頭，閉著眼，一言不發。他就那樣維持著一個姿勢良久，久到再次睜開眼時，屋子已經陷入了一片幽暗。

在這次對話發生之前，他其實是帶著一點希望。他真的以為，哪怕她再忙，哪怕隻是短短一刻，作為男朋友，在她生日這天說想當麵送上一份禮物，總是能見上一麵的。他甚至一度幻想過她微笑著打開禮物的場景，那是他加班擠時間選出來的精致項鏈，是他一整個下午的奔波與緊張，是他心意的濃縮。

可當她一句“你寄過來吧”冷冷打破這份幻想，他卻沒有感到意外。他甚至在那一瞬間察覺到一種奇怪的平靜，那種平靜不是理性克製，而是一種深深的宿命感——仿佛這一切的落空本就是命中注定。她的拒絕、她的冷淡、她對自己的漠視，不是偶然，而是從他出生那天就已經被刻寫在命運裏的某種隱秘條文。

他不能逃、不能辯，也無力改變。他隻能忍受，背負著這份沉默的重量，繼續走在這條孤獨而漫長的路上。

而此時，孫佳悅卻把剛剛和林勇的那段聊天記錄，原封不動地轉發進了年級裏的姐妹群。

女生1：“又來了，哈哈哈哈！”

女生2：“大冤種，笑死我了。”

女生1：“我也想要這麼一個能爆金幣的男友。”

章嵐：“他又給你買了什麼呀？”

孫佳悅：“不知道呢，明天看咯。”

女生2：“拆禮物的時候叫上我，我要看！”

女生1：“我也要，我也要！”

孫佳悅：“好的，到時候和你們說，我也不知道他是打算今天送，還是明天送，哈哈哈。”

女生2：“反正你就等著電話唄。”

孫佳悅：“嗯哼！”

此刻的孫佳悅，正一邊看著手機屏幕，一邊在心裏揣測林勇這次又“上供”了什麼東西——別再是蔻馳那種她看不上眼的牌子了，也別是那種完全不適合自己的口紅色號。真搞不懂這個人，跟他拖著這段她早就覺得惡心透頂的關係這麼久，送的禮物一個比一個沒眼光，口紅的色號不是太土就是太冷，完全不懂她的風格。每次收到這些，她都覺得是在委屈自己。

以前她還時不時在群裏吐槽這些“災難色號”，姐妹們起初也有人跟著起哄笑她“真命苦”，但也有幾個女生偶爾會替林勇說兩句，說他“挺用心的”“至少是真心在對你好”之類的。孫佳悅向來嘴不饒人，幾次直接懟回去，說她們站著說話不腰疼，不懂她的感受。

幾番下來，那些試圖替林勇說話的女生逐漸沉默，有些不再在群裏多言，甚至還有一兩個悄悄退了群。姐妹群的氣氛也隨之變了味，留下來的幾人成了孫佳悅的核心聽眾，繼續陪她看熱鬧、出主意、講笑話。而林勇這個“冤種男友”，也成了她們茶餘飯後的談資與調侃。

林勇想給金信義或者劉誠打個電話，可電話撥出去前，他又遲疑了。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其實哪怕一句話不說，隻是聽聽對方的聲音，仿佛也能緩解一點此刻胸口悶悶的感覺。但他又怕自己打擾了他們、怕他們正忙、怕自己這樣突兀的情緒傾瀉反而讓氣氛變得尷尬。

是啊，自從和孫佳悅見了那一麵之後，他就越來越不知道該怎麼和他們傾訴了。每次有衝動想說點什麼，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並不是因為他們不值得信任——恰恰相反，金信義和劉誠是他最好的朋友，是他人生裏為數不多真正意義上的兄弟。他知道，從理智上講，自己根本不需要在他們麵前顧慮什麼。但就是因為太在意，所以才難以啟齒。把自己這點情感上的狼狽和尷尬拿出來晾在他們麵前，林勇始終覺得，有些抬不起頭。

他歎了口氣，擱下手機，打開美團，熟練地瀏覽了一遍首頁。在確認沒有遺漏任何優惠券之後，他點了一份蓋澆飯。點完外賣，他又回到電腦前繼續鼓搗著代碼，試圖用工作填補內心的空洞。可注意力總是飄忽不定，他幹脆向後一仰，靠在椅背上，讓脖頸發出幾聲清脆的“哢哢”聲，算是給自己一點短暫的放鬆。

他抬起一隻手繞過肩膀，去摸另一側後背，手指撥弄著肩胛骨之間那一道道突起的縫隙，像是在摸索某種隱形的壓力出口。

第二天上課時，孫佳悅正低頭玩著手機，突然一陣鈴聲響起，把她嚇了一跳。原來是林勇的同城速遞到了。下了課，她立刻跑到教學樓外的快遞架上取了包裹，轉身又招呼群裏的兩個“見證姐妹”，一起回了寢室。

她推開門，徑直走到自己的床邊，拉開抽屜，眼神一直盯著手裏的快遞盒，根本沒看抽屜裏有什麼，直接摸出一把拆快遞的小刀，熟練地割開了封條。

“寶格麗啊，他這次送了個大的？”

“希望別是拉了坨大的就行，”孫佳悅撇了撇嘴，“之前那些口紅我都懶得用，全放著吃灰了。你們誰喜歡，拿去好了。”

隨著刀片劃開禮盒外層的紙封，裏麵那隻深藍色的高級禮盒緩緩顯現出來。盒蓋被輕輕掀起的一刻，連孫佳悅自己都愣了一下——

是那條項鏈。那款她念叨了好幾次、在官網收藏夾裏看了又看的金色 B.ZER01 項鏈，金鏈穿繞著悠悠球狀的吊墜，兩圈密鑲鑽石在光線下閃耀得近乎刺眼。她原本還有些擔心林勇會選一個“看起來差不多但價位低一截”的款式，可眼前的這條無疑是她心裏最理想的那一款。

三個人頓時圍坐在床邊，輪流試戴起來，在鏡子前對比著、擺弄著，項鏈在不同人手上、脖頸間閃出奪目的光，鑽石的切割麵像故意挑釁似的在陽光裏“舞蹈”，仿佛這不是禮物，而是一場舞台中心的炫耀。

孫佳悅心裏清楚，林勇一向舍得為她花錢，但這次......是真出了血。她並不覺得感動，甚至稱不上開心，隻是微微意外。但她很清楚該怎麼做。雖然對這段關係興趣寥寥，可她還是在微信上發去了一條熱情而滿意的消息，附帶幾張戴著項鏈的自拍。

她知道，該給點“甜頭”了。她不能讓林勇灰心——畢竟，如果他一失望，下次可就未必還會出手這麼大方了。

“哇，你真的買了這個耶！”

孫佳悅看著手機，嘴角微微揚起。她甚至都懶得把聊天框切出去——她知道，林勇一定會秒回。

“我怎麼會忘記你最想要這個呢？你喜歡就好！”

林勇果然立刻回了消息，還配了一個笑臉。他一個人坐在出租屋裏，對著手機傻笑，像個收到糖的小孩，滿臉都是掩不住的開心。

孫佳悅拿著手機走到鏡子前，對著鏡中的自己拍了一張戴著項鏈的照片，隻不過沒露臉。她隨手發過去。

“真好看！和你很合適！”

林勇又發來一句帶著真情實感的誇讚。

孫佳悅瞥了一眼，輕哼一聲“切”，翻了個白眼，手指一劃，正準備把手機放下，卻被另一條微信消息吸引了注意力——

是趙哥，她那個外表帥氣的小男友。

“今天的課啥時候上完？”

“我中午就能出來！”

“那我帶你去吃點好吃的，再去密室逃脫？想玩嗎？”

“行呀，我想吃那家韓國烤肉，哈哈哈哈，特別想吃。”

“我現在訂位了。對了，那家密室有點特殊，要帶身份證哦。”

“沒問題，我會帶著的。”

孫佳悅當然知道趙哥這點“小心思”，可她樂意。雖然對趙哥說不上真感情，但比起林勇，那可是順眼太多了。

她給幾個關係不錯的同學發了消息，讓他們下午上課點名的時候幫自己喊個“到”，隨後便興致勃勃地出門赴約了。

他們一起吃烤肉、喝奶茶、自拍、修圖，笑得燦爛。孫佳悅挑了一張最滿意的圖發了朋友圈——當然，她屏蔽了林勇，還有那個始終黏著她的網戀小弟弟。

看著朋友圈下密密麻麻的點讚和評論，還有幾個打趣的留言，孫佳悅心裏別提多滿足了。她甚至無法想象，如果把林勇“曝光”出來，會是多麼災難性的場麵——可怕得幾乎不敢去想。

在同學圈子裏，大家隻知道她有個叫“趙哥”的男朋友，帥氣、能帶她玩、出手也不錯。但沒人知道，她其實還有另外兩個“男朋友”——一個是林勇，另一個是那個網戀的小弟弟，後者每次都在遊戲裏給她送皮膚，一直堅信他們“真心相愛”。

至於林勇，她從未在朋友圈公開過，甚至除了章嵐和汪奕，也沒人聽她提起過。她那兩個最親近的姐妹自然懂分寸，雖然未必完全認同她的做法，但也明白，從某個角度來看，這確實最符合孫佳悅的利益——她們默契地選擇沉默。

孫佳悅知道，情感的遊戲可以玩得精彩，但邊界必須劃得清晰。她最害怕的，是林勇和趙哥有一天得知彼此的存在。那一刻，如果真的到來，她知道自己就什麼都玩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