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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袍要加身鳳袍要加身
小貓夏夏

第1章

隆冬的風,像淬了冰的刀子,在鎮北王府的朱漆大門外呼嘯盤旋,卷起一天一地狂亂的雪霰。那雪下得瘋了,一層層堆積在房簷、庭樹、石階上,將這雕梁畫棟的王府硬生生裹進一片死寂的蒼白裏。

然而這白,卻襯得府內那一片刺目的紅,愈發驚心動魄,也愈發淒涼詭異。

本該是張燈結彩、喜氣盈門的喜堂,此刻觸目所及,卻盡是慘白的喪幡。巨大的“囍”字紅綢尚未撤下,被粗暴地撕扯開半邊,無力地垂落,另一半則歪歪扭扭地覆蓋在中央那口冰冷的黑檀木棺材之上。紅綢與白幡交纏、撕扯,在穿堂而過的穿堂風中簌簌抖動,如同垂死者最後的痙攣。

喜案上,龍鳳紅燭兀自燃燒,燭淚堆疊,紅得像是凝固的血。燭光跳躍,將棺材投下的巨大陰影拉得忽長忽短,扭曲變形,籠罩著整個廳堂,也籠罩著堂下寥寥幾個身影。

空氣裏彌漫著一種古怪的混合氣味——濃鬱的線香試圖掩蓋一切,卻壓不住那若有似無、絲絲縷縷的陰沉木料氣息,還有一股更淡、更冰冷、屬於死亡本身的空洞味道。

謝鳳卿就站在那片紅白交織的陰影中央。

她身上那件粗糙趕製的劣質嫁衣,紅得俗豔而單薄,在這冰窟窿般的靈堂裏,根本擋不住一絲寒意。風從四麵八方鑽進來,針一樣刺著她裸露的脖頸和手腕。她低垂著頭,長長的眼睫在蒼白的臉頰上投下兩片小小的陰影,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波瀾。隻有那雙藏在寬大袖袍裏的手,指尖無意識地、極其輕微地撚動著袖口內襯的某處——那裏,有三枚冰冷堅硬的東西貼身藏著。

她的懷裏,被迫抱著一隻垂頭喪氣、羽毛淩亂的大公雞。那雞似乎也感受到了這徹骨的陰森,喉嚨裏偶爾發出幾聲短促、低啞的“咕嚕”聲,翅膀不安地掙動一下,又被她纖細卻異常穩定的手臂死死按住。

“吉時已到——”

一個臉上撲了厚厚白粉的喜娘,聲音幹澀得像被砂紙打磨過,在這死寂的靈堂裏突兀地響起,帶著一種強行擠出來的喜慶腔調,尾音卻在棺材投下的巨大陰影裏微微發顫。她偷眼瞥了一下那口黑沉沉的棺材,又飛快地移開目光,不敢再看。

“新人——拜天地咯——!”

那聲調尖利,如同指甲刮過琉璃,狠狠撕破了靈堂裏凝滯的死寂。四周侍立的寥寥幾個王府仆役,全都深深埋著頭,恨不得把自己縮進地縫裏。隻有幾個須發皆白、神情肅穆的老太醫,遠遠站在角落,偶爾交換一個凝重又帶著幾分探究的眼神,目光落在棺材和新娘之間,意味不明。

“一拜——天地——!”

喜娘幾乎是閉著眼喊出來的。

謝鳳卿抱著那隻徒勞蹬腿的公雞,僵硬地彎下腰。劣質嫁衣粗糙的布料摩擦著皮膚,帶來一陣細微的刺痛。冰冷的寒氣順著脊椎往上爬。她的額頭幾乎要觸到冰冷的地磚,視線垂落處,是地磚縫隙裏積著的、未被掃盡的薄雪。

“二拜——高堂——!”

她再次彎下腰。懷裏的公雞受驚,猛地一掙,幾片暗紅的羽毛飄落下來,悠悠蕩蕩,落在她繡著劣質纏枝蓮紋的鞋麵上。她眼角的餘光瞥見高堂主位上空懸著的鎮北王夫婦畫像。畫像上威嚴的夫婦,此刻在燭火搖曳下,眼神空洞地俯視著這場荒誕的鬧劇。

就在她直起身的瞬間,一個刻意拔高的、帶著濃重優越感和毫不掩飾惡意的聲音,像淬了毒的冰淩,精準地刺向她。

“喲,我的好妹妹,這頭磕得,可真是誠心誠意啊。”

謝鳳卿緩緩抬起眼。

人群外圍,謝雲姝被幾個丫鬟簇擁著,裹在一件名貴的雪貂鬥篷裏。鬥篷的純白襯得她一張精心描畫過的臉更是明豔照人,朱唇微勾,眼底卻淬著寒冰,毫無暖意。她往前走了兩步,姿態優雅,像是來赴一場賞雪的詩會,而非置身這陰森靈堂。

“能給世子爺衝喜,那可是天大的福氣,”謝雲姝的聲音不大,卻足以讓靈堂裏的每一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她目光掃過那口黑沉沉的棺材,又落回謝鳳卿身上,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憐憫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扭曲的快意,“雖說......世子爺這會兒怕是聽不見了。不過沒關係,你命賤,正好用你這一身卑賤的骨頭,給世子爺墊墊腳,暖暖黃泉路。他若有靈,也該念著你這份‘情意’呢。”

每一個字,都像帶著倒刺的鞭子,狠狠抽在空氣裏。

周圍的仆役頭垂得更低了。角落裏的太醫們眉頭皺得更緊,卻無人出聲。

謝鳳卿隻是靜靜地看著她。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沒有憤怒,沒有屈辱,甚至連一絲漣漪都沒有。那目光平靜得如同一潭深不見底的古井,映著謝雲姝那張豔麗卻刻薄的臉,仿佛在看一件與自己毫不相幹的器物。唯有袖中撚動的指尖,頻率似乎快了一絲。

這死水般的平靜,像是一拳打進了棉花裏,讓謝雲姝眼底的惡意更加洶湧。她正欲再開口,一個蒼老、疲憊卻帶著不容置疑威嚴的聲音插了進來。

“夠了。”

王府的老管家趙伯,不知何時已走到近前。他身形佝僂,穿著深青色的管事服,臉上溝壑縱橫,寫滿了哀戚和沉重。他看也沒看謝雲姝,渾濁卻銳利的眼睛隻盯著謝鳳卿和她懷裏的公雞,聲音低沉喑啞,卻像重錘敲在人心上:

“禮已成。請世子妃,移步‘洞房’。莫誤了時辰......世子爺的魂兒,就真的回不來了。” 最後幾個字,他說得異常緩慢,每一個音節都帶著沉甸甸的、不祥的意味,目光沉沉地壓向謝鳳卿,“誤了時辰,魂走不回頭,這衝喜不成反招禍的罪名......你擔待不起。”

“洞房”二字,從他幹癟的嘴唇裏吐出,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諷刺。

謝雲姝臉上那虛假的笑容終於徹底綻開,如同淬毒的罌粟花。她甚至微微抬了抬下巴,眼神裏是赤裸裸的得意和催促——去吧,我可憐的庶妹,去擁抱你那口上好的楠木“洞房”吧。

謝鳳卿抱著公雞的手指,在無人可見的袖籠深處,微微蜷縮了一下。她沒有再看任何人,隻是順從地、沉默地,抱著那隻徒勞掙紮的公雞,在趙伯沉默而沉重的引領下,在謝雲姝淬毒的目光和幾個仆役無聲的注視中,一步步,走向那扇通往“洞房”的、被白幡半掩著的側門。

側門在她身後吱呀一聲關上,隔絕了前廳那混合著線香、死亡和惡意的人氣。

一股更濃、更純粹的陰冷氣息撲麵而來,混雜著陳年木料和藥材的沉悶氣味,幾乎瞬間就滲進了骨頭縫裏。這裏,比前廳更像一個巨大的冰窖。所謂的“洞房”,不過是將原本的靈堂偏廳臨時布置了一下。

觸目所及,依舊是慘白一片。白幡、白燭、白帷幔。唯一不同的,是正中央,一口巨大的、黑沉沉的棺材取代了本該有的喜床。棺蓋並未完全合攏,留著一道半尺寬的縫隙,如同巨獸微張的、擇人而噬的口。幾盞慘白的燈籠掛在四角,燭火在穿堂風中劇烈地搖晃,將棺材投下的陰影拉得扭曲變形,如同無數隻掙紮的手。

懷裏的公雞似乎預感到了極致的危險,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啼,猛地掙脫了謝鳳卿的手,撲棱著翅膀,撞向冰冷的牆壁,又被彈回地麵,徒勞地掙紮著,羽毛紛飛。

謝鳳卿看也沒看那驚惶的畜生。她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牢牢地釘在那口黑沉沉的棺材上。那巨大的、象征著終結的物體,此刻卻像一個充滿未知的謎題。靈堂前廳裏的柔弱、順從、死水般的平靜,如同潮水般從她臉上褪去。

她緩緩抬起手,指尖微動,寬大的袖口悄然滑落一小截。燭光搖曳下,一點冰冷的銀芒在她指間一閃而逝。三枚細如牛毛的銀針,不知何時已夾在她纖細的指尖,針尖流轉著幽微的光澤。

她盯著那棺木縫隙後的黑暗,唇角極其細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一個冰冷無聲的念頭在心底清晰浮現:

‘要我守寡?可以。’

‘但得先讓我看看,棺材裏躺著的這位短命鬼世子,到底值不值得我救。’

念頭落定,她邁開步子,走向那口象征著終結的巨棺。腳步無聲,踏在冰冷的地磚上,裙裾拂過地麵細微的塵埃,像一道沉默的影子,融入了那片濃鬱得化不開的黑暗邊緣。

棺材是上好的黑檀木,沉重冰冷,觸手生寒。謝鳳卿站在棺側,垂眸望去。縫隙透出的光線有限,隻能勉強勾勒出裏麵躺著的人形輪廓。一身華貴的親王世子蟒袍,金線繡製的雲龍紋在昏暗中依舊能窺見一絲黯淡的華彩。一張極其年輕、卻毫無生氣的臉,在陰影中若隱若現。劍眉斜飛入鬢,鼻梁挺直,唇線緊抿,即使毫無血色,也難掩其深邃的輪廓,依稀可見昔日風采。隻是此刻,那皮膚是死寂的青白,眼瞼緊閉,胸膛沒有絲毫起伏。

一個念頭倏然掠過謝鳳卿的腦海:可惜了這副好皮囊。

她伸出左手,動作自然得像是要去整理亡者的遺容。指尖,悄然搭上了棺內青年冰冷的手腕寸關尺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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