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李毅的名字，如同在平靜的校園湖泊裏投下了一顆深水炸彈，餘波久久未平。

他平靜地收回貼在公告欄上的目光，無視周圍那些或敬畏、或好奇、或嫉妒的眼神，轉身走向了教務處。

班主任和教導主任早已等在了辦公室裏，兩人的表情如出一轍的複雜，既有驚喜，又帶著一絲揮之不去的疑慮。

“李毅同學，坐。”教導主任推了推眼鏡，親自給他倒了杯水，這待遇在平時是絕無僅有的。

“謝謝主任。”李毅不卑不亢地坐下，神態沉穩得不像個十八歲的少年。

班主任清了清嗓子，率先開口，語氣帶著關切：“李毅啊，這次考試......你真是給了我們一個天大的驚喜。不過，老師還是想問問，你這成績......是怎麼回事？是不是找到了什麼特別的學習方法？”

這話說得委婉，但意思很明白：這飛躍太誇張，我們需要一個合理的解釋。

李毅像是早有準備，臉上露出一抹恰到好處的、帶著些許苦澀的自嘲：“方法談不上，主要是想通了。”

“哦？想通什麼了？”教導主任來了興趣。

“以前總覺得，隻要對一個人好，掏心掏肺，就能換來真心。”李毅的聲音很平靜，像是在敘述別人的故事，“後來發現，人家根本看不起你，你付出的一切，在她眼裏不過是個笑話。那天在百貨大樓，我突然就醒了。”

他沒有提胡婉兒的名字，但在場的兩個老師都是人精，瞬間就對上了號。

校園裏的那點風流韻事，他們門兒清。

李毅繼續說道：“我覺得，與其把時間和精力浪費在不值得的人身上，還不如用在學習上。男人，總得有點安身立命的本事。所以這陣子，我把所有的悲憤都化成了學習的動力，每天除了吃飯睡覺就是看書做題。看得多了，好像腦子也開竅了，很多以前想不通的知識點，突然就融會貫通了。可能這就是......置之死地而後生吧。”

一番話說得情真意切，邏輯完美自洽。

一個因失戀而幡然醒悟、發憤圖強的少年形象，躍然紙上。

這套說辭，比任何玄乎的學習方法都更能讓人信服。

教導主任和班主任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釋然和欣賞。

“好！好啊！”教導主任一拍大腿，“有誌氣！感情上的挫折，能變成你人生的墊腳石，說明你是個有出息的好苗子！”

班主任也連連點頭：“主任說得對！你能這麼想，老師就放心了！學校研究過了，你這次的進步堪稱奇跡，準備為你申請市裏的專項獎學金，至少五百塊！”

名利雙收。

李毅心中波瀾不驚，臉上卻適時地露出感激和激動的神情：“謝謝主任！謝謝老師！我一定不會辜負學校的期望！”

走出辦公室，夕陽的餘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

校園裏的喧囂已經成了背景音，一場更大的風暴，正在家裏等著他。

李毅回到家屬院，還沒走到樓下，就聽到自家門口熱鬧非凡。

他推開門，一股飯菜的香氣撲麵而來。

“哎呀！我們家狀元回來啦！”母親趙秀蘭第一個看到他，激動得眼眶都紅了，一把拉住他的手，翻來覆去地看。

“媽，我回來了。”李毅心中一暖。

父親李衛國正陪著幾個老鄰居說話，臉上是掩飾不住的驕傲。他看到兒子，咧著嘴，露出憨厚的笑容，從兜裏掏出一包沒舍得抽的好煙，給鄰居們挨個散了一圈：“來來來，都抽一根，沾沾我兒子的喜氣！”

“老李，你可生了個好兒子啊！全校第一，了不得！”

“就是！以後肯定是要上清華北大的！”

趙秀蘭正把昨天剛買的金戒指戴在手上，在燈光下翻來覆去地看，嘴裏不停念叨著：“我兒子給我買的！我兒子出息了，知道心疼媽了！”那枚“福”字金戒，在母親粗糙的手指上，閃著全世界最溫暖的光。

李衛國更是從床底下摸出一瓶珍藏了許久的好酒，“砰”地一聲打開：“今天高興！必須喝兩杯！”

溫馨的氛圍，與前世父母臨終前的淒涼形成了剜心般的對比。

李毅的眼眶有些發熱，守護這一切的念頭，前所未有地堅定。

正當一家人其樂融融，準備開飯時，敲門聲響了。

“爸，媽，我們回來了！”

門一開，大姐李娟和姐夫張建明提著大包小包的禮物走了進來。

張建明三十歲出頭，穿著一身時髦的夾克衫，頭發梳得油光鋥亮。

他一進門，就滿麵春風地拉住李毅的胳膊，熱情得像是親兄弟。

“哎呀，我們家的大功臣回來了！小毅，可真給姐夫長臉啊！”他一邊說，一邊把手裏的一個大禮盒塞給李毅，“聽說你考了第一，姐夫特地給你買的鋼筆，派克的！以後上了大學，簽大合同就用它！”

虛偽，又恰到好處。

前世，李毅就是被他這套裝出來的“家人”模樣，騙得團團轉。

飯桌上，張建明當仁不讓地成了主角。

他妙語連珠，把李衛國和趙秀蘭哄得合不攏嘴，言語間，把自己塑造成一個時刻關心小舅子學業、為了這個家殫精竭慮的“好姐夫”。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張建明終於圖窮匕見。

他給李衛國滿上一杯酒，歎了口氣，說道：“爸，媽，小毅這成績，以後上大學的學費生活費可不是一筆小數目。咱們不能讓他為了錢發愁，影響了前途啊。”

李衛國和趙秀蘭深以為然地點點頭。

張建明話鋒一轉，眼神發亮：“我最近在南方跑，發現一個穩賺不賠的生意！從廣州那邊進一批最新的港版服裝，拉回來賣，一件就能翻一倍的利！我路子都摸清了，就差一筆本金。”

他看向嶽父嶽母，語氣誠懇無比：“所以我想，能不能從家裏先借三千塊錢周轉一下？等我這批貨一出手，一個月，不，半個月就能回本！到時候連本帶利還給你們！也算是......提前給小毅把大學四年的學費都賺出來！”

來了。

和前世一模一樣的話術。

正是這三千塊，成了這個家被掏空的開始。

大姐李娟也在一旁幫腔，眼睛裏閃著對未來的憧憬：“爸，媽，建明他路子廣，腦子活，這事準能成！你就幫幫他吧！”

看著父母臉上明顯心動的表情，李毅知道，他再不開口就晚了。

他緩緩放下筷子，清脆的聲響讓飯桌上的氣氛為之一靜。

他看著張建明，臉上帶著一絲少年人特有的好奇和崇拜，微笑著問：“姐夫，你這生意聽起來真厲害。我能問幾個問題嗎？”

“哦？我們家狀元還有問題？說來聽聽！”張建明心情大好，大手一揮。

“姐夫，我想問問，你這個生意的商業模式，主要是做批發走量，還是開店做零售啊？”

第一個問題拋出，張建明臉上的笑容滯了一下。

李毅不等他回答，緊接著又問：“那咱們的目標客戶畫像是怎樣的？是麵向追求時髦的年輕人，還是注重實惠的家庭主婦？這決定了咱們的選品和定價策略。”

張建明的額頭開始冒汗了。

什麼畫像？

什麼策略？

他一個投機倒把的，哪懂這些？

李毅的第三個問題接踵而至，語氣依舊天真：“還有啊姐夫，這三千塊啟動資金，有沒有做風險備用金的規劃？萬一貨壓手裏了，或者路上出點什麼意外，咱們的資金鏈會不會斷掉啊？”

一連串超越這個時代的專業名詞，像三記重拳，把張建明直接打懵了。

他張了張嘴，一個字也答不上來，臉漲得通紅。

飯桌上的氣氛瞬間變得尷尬。

“咳！”張建明幹咳一聲，惱羞成怒地擺了擺手，“小孩子家家的，懂什麼商業模式、客戶畫像！這是大人的事，你讀好你的書就行了！”

李毅“哦”了一聲，像是被訓斥了，低下頭，隨即又猛地抬起，臉上帶著“恍然大悟”的表情。

“對了姐夫！我想起個事！”他一拍腦袋，語氣輕鬆地轉移了話題，“上周我不是去城南的舊貨市場淘書嘛，好像看到一個跟你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張建明一愣：“是嗎？那可能是我哪個遠房親戚。”

“是嗎？”李毅撓了撓頭，一臉困惑，“可我看著不像啊。那人還摟著一個挺年輕的女的，懷裏還抱著個小孩，看起來也就一兩歲的樣子。當時我還想上去打招呼呢，心想，姐夫你啥時候還有個弟弟？長得可真像！”

話音落下。

“哢噠”一聲。

張建明手裏的酒杯重重地磕在了桌沿上，酒水灑了一片。

他臉上的笑容，像是被冰凍的劣質麵具，瞬間僵硬、碎裂。

一抹無法掩飾的驚慌，從他眼底一閃而過。

盡管他立刻就用怒氣掩飾了過去，嗬斥道：“胡說八道什麼！你看錯了！小小年紀眼睛就花了？”

但那瞬間的失態，已經足夠了。

李毅心中冷笑。

沒錯了，前世悲劇的根源，就是他在外麵早就有了另一個家。

張建明再也坐不住了，他不敢再看李毅的眼睛，匆匆站起身：“那個......我單位還有點急事，得先回去了。爸，媽，你們慢吃。”

說完，也不管桌上人什麼反應，拉起還一臉莫名其妙的大姐李娟，幾乎是落荒而逃。

借錢的事，他一個字也不敢再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