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後院裏的空氣，像是被煮沸的開水，每一寸空間都充滿了貪婪與狂熱的蒸汽。

散戶們像一群嗅到血腥味的鯊魚，瘋了似的湧向林正東那張搖搖欲墜的八仙桌。

林正東的額頭上全是汗，但他那雙握筆的手卻穩如磐石。

前世浸淫金融市場幾十年的天賦，在這一刻被徹底激活，驗券、登記、開憑條，動作快得出現了殘影，卻又一絲不苟，沒有任何錯漏。

四哥和王虎的人則像兩道被洪水不斷衝擊的堤壩，聲嘶力竭地吼著，勉強維持著一條脆弱的兌換通道。

“排隊！都他媽給老子排隊！”王虎一腳踹翻一個想插隊的混混，凶神惡煞地吼道。

一切，似乎都在朝著完美的劇本高歌猛進。

然而，就在沙漏裏的細沙流過三分之二，倒計時還剩最後二十分鐘時，那股狂熱的浪潮，毫無征兆地，戛然而止。

剛剛還擠得水泄不通的隊伍，突然斷流了。

林正東寫完最後一張憑條，猛地抬頭，才發現麵前已經空無一人。

他飛快地掃了一眼賬本上的總額，心猛地向下一沉。

“毅......毅哥，”他聲音發幹，“八十萬！還差二十萬！”

場內的氣氛瞬間變得詭異。

剩下的十幾個散戶，個個都是手裏攥著幾萬貨的“大戶”，他們抱著手臂，站在遠處冷眼旁觀，臉上寫滿了觀望和算計。

人群中，幾句竊竊私語如同瘟疫般開始蔓延。

“怎麼回事？沒人換了？是不是湊不齊了？”

“我就說嘛，一個毛頭小子，哪來這麼大本事？肯定是騙子！”

“龍爺說做保，可也沒見他老人家露麵啊！萬一隻是說說而已，我們手裏的白條找誰要去？”

剛剛還被煽動起來的狂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冷卻下來，轉化成猜忌和恐慌。四哥的臉色變得煞白，他湊到李毅身邊，急得直搓手：“毅哥，這......這不對勁啊！人心要散了！”

就在團隊所有人都心急如焚之際，一直站在桌子上掌控全局的李毅，眼神卻倏然一凜。

他沒有看那些持券觀望的大戶，也沒有理會那些散播的謠言。

他的目光如同一隻盤旋在高空的鷹隼，銳利地掃過人群，瞬間鎖定在了幾個煽風點火、眼神閃爍的家夥身上。

他什麼都沒說，隻是不動聲色地，對著下方的王虎，做了一個極其隱晦的手勢拇指向下，輕輕一劃。

王虎心領神會！

他眼中凶光一閃，沒有絲毫猶豫，對著身邊的兩個兄弟低喝一聲：“就是那個穿藍夾克的！動手！”

話音未落，王虎如同一頭猛虎，悍然撲出！

他身後的兩個兄弟緊隨其後，三人像三支離弦的利箭，瞬間衝散人群，精準地撲向一個叫得最凶、唾沫橫飛的“散戶”！

“這小子就是個騙......”

那家夥話還沒說完，隻覺得後頸一緊，一股無法抗拒的大力傳來，整個人被硬生生從人群中揪了出來！

“啊！”

在一片驚呼聲中，王虎像拎小雞一樣將他拎到場中央，然後狠狠一摜！

“砰”的一聲悶響，那家夥被結結實實地摔在了地上，疼得齜牙咧嘴，半天爬不起來。

全場，瞬間死寂！

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李毅緩緩從桌子上跳了下來。

他一步一步，走到那個被死死按住的混混麵前，居高臨下，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兄弟，演技不錯。”

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了每一個人的耳朵。

“但我認識你，你是跟著黃老板手下那個叫阿力的混的，對吧？”李毅的腳尖，輕輕踢了踢那混混的臉，“說吧，黃老板給了你多少錢，讓你來這兒壞我的事？”

一句話，如同一道晴天霹靂！

那個混混瞬間麵如土色，眼神裏充滿了被當場戳穿的恐懼，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李毅不再看他，而是猛地轉身，麵向全場，聲音陡然拔高，朗聲道：“各位都看到了嗎？這就是黃老板的手段！他輸不起，就用這種下三濫的招數來攪局！”

他的聲音充滿了力量，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來。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因為他想讓你們害怕，想讓你們不敢換！他想讓這場交易失敗！這樣，等時間一到，我走了，龍爺的擔保也失效了，你們手裏的券，就又成了沒人要的廢紙！”

“到那個時候，他黃老板，就可以用比現在低兩成的價格，從你們手裏，把這些‘廢紙’一張張地收回去！你們的血汗錢，就這麼被他給吞了！”

李毅伸手指著地上那個瑟瑟發抖的內鬼，字字誅心：“誰要是信了他的鬼話，誰就是下一個被他坑死在陰溝裏的傻子！”

這番話，如同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烙在了每個散戶的心上！

他們心中的恐慌和猜忌，在這一刻，被瞬間轉化成了對黃老板的滔天怒火！

“媽的！黃胖子太陰了！”

“差點就上了他的當！”

“這狗娘養的，想坑死我們！”

輿論，瞬間逆轉！

扭轉了大眾情緒後，李毅的目光不再停留在這些小魚小蝦身上。

他像一柄出鞘的利劍，直刺場內最大的一個券販子一個四十多歲，神色精明的男人，“孫老三”。

他不再煽動，不再高喊，而是用一種近乎耳語的、平淡卻不容置疑的語氣開口，聲音不大，卻精準地傳到了孫老三和周圍幾個大戶的耳中。

“孫老三，我知道你手裏還有最後十二萬的貨。別等了，你等不到我加價的。”

孫老三臉色一變，冷哼一聲，正要開口。

李毅卻根本不給他說話的機會，拋出了最後的絕殺。

“我告訴你一個，連黃老板都不知道的消息。”李毅的聲音壓得極低，像魔鬼的呢喃，“明天上午九點整，人行會聯合市公安局，對市內所有地下金融交易點，進行為期一周的突擊嚴打。”

轟！

孫老三的瞳孔，猛地收縮成了針尖大小！

李毅看著他煞白的臉，語氣依舊平淡得可怕：“你手裏的券，今天在我這裏賣不掉，從明天開始，至少一周之內，你連賣的地方都找不到。一周之後......嗬，你覺得黃老板還會用現在的價收嗎？”

“你自己選。是現在拿錢走人，還是下周去天橋底下當柴火燒。”

這句“內部消息”，如同死神的鐮刀，架在了孫老三和所有大戶的脖子上！

他們根本無法分辨真假，但他們不敢賭！

萬一是真的，他們將血本無歸！

他們終於意識到，眼前這個少年，根本不是在和他們做生意，他是在給他們唯一的逃生機會！

孫老三臉上的精明和算計，在這一刻徹底崩潰，被巨大的恐懼所取代。

他臉上的血色褪盡，第一個扛不住了，嘶吼一聲，像一頭被逼入絕境的野獸，抱著一遝國庫券第一個衝了上來！

“我賣！我全賣了！”

他的帶頭，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剩下所有觀望的大戶，心理防線瞬間崩潰，他們再也不敢有半分僥幸，如同被驚擾的蜂群，蜂擁而上！

“還有我的！我這有五萬！”

“都別搶！我的！”

最後的瘋狂，比開場時更加猛烈！

林正東奮筆疾書，賬本上的數字飛速飆升！

九十萬！

九十五萬！

九十八萬！

就在沙漏流盡最後一粒細沙，倒計時歸零前的最後一秒

林正東猛地停筆，霍然抬頭，看著李毅的背影，聲音因極度的激動和崇拜而劇烈顫抖，幾乎是吼了出來：“毅......毅哥！一百萬！”

“齊了！”

......

街角，一輛黑色的桑塔納裏。

黃老板手裏的望遠鏡“哐當”一聲掉在了地上。

他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內鬼被揪出，眼睜睜地看著孫老三那幫人連滾帶爬地去賣券，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幹二淨。

“瘋子......他是個瘋子......”他渾身發抖，嘴裏喃喃自語，“他到底是誰......他怎麼會知道嚴打的事？他怎麼可能知道？”

同一時刻，高陽酒家二樓的茶室裏。

龍爺聽完阿彪的實時彙報，將手中盤得溫潤的兩顆核桃，輕輕放在了桌上。

他沉默了許久，第一次收起了臉上玩味的笑容，眼神變得無比深邃。

“去，把賬房準備好。”他緩緩開口，聲音平穩，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另外，告訴黃胖子，讓他洗幹淨脖子，準備好錢。”

龍爺站起身，走到窗邊，俯瞰著樓下那個親手掀起並平息了這場風暴的少年身影。

“今天，我要親自會會這條過江猛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