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電話那頭,母親帶著哭腔的敘述,像一把生了鏽的鈍刀,一刀一刀,緩慢而殘忍地切割著李娟的世界。
從張建明如何聲淚俱下地表演“貨款被偷”,到弟弟李毅如何用幾個冷靜的問題就讓他落荒而逃;從他惱羞成怒後如何惡毒地在鄰裏間散播謠言,到二叔李大海如何聞著血腥味上門逼債......
每一個字,都像一根燒紅的鋼針,狠狠紮進她的心臟,將她過去十幾年裏對丈夫、對婚姻、對自己所構建起來的全部認知,燙得千瘡百孔。
“......娟兒啊,你快回來一趟吧,媽......媽心裏害怕......”
“嘟......嘟......嘟......”
電話被掛斷了,聽筒裏隻剩下冰冷的忙音。
李娟卻依舊保持著接電話的姿勢,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靈魂的木偶,僵在原地。
她握著話筒的手,因為過度用力,指節已是一片慘白。
她的臉色,也從最初的難以置信,迅速褪盡了所有血色,變得和牆壁一樣煞白。
屋內,死一般的寂靜。
“吱呀”一聲,房門被推開。
張建明哼著小曲,提著一網兜剛買的橘子走了進來,臉上還帶著算計得逞後的得意。
“老婆,看我給你買了什麼?最新鮮的蜜橘,甜著呢!”他看到妻子還站在電話旁,立刻換上了那副他最擅長的、溫情脈脈的偽裝,湊了上來,“跟誰打電話呢?看你這小臉白的,是不是媽又說我什麼了?你別聽她的,老人嘛,總是愛瞎操心......”
他伸手想去摟李娟的腰,想像往常一樣,用幾句甜言蜜語和廉價的溫柔,將一切蒙混過關。
然而,他的手還沒碰到妻子的衣角,就被一隻冰冷的手擋住了。
李娟緩緩地抬起頭。
那是一雙他從未見過的眼睛。
沒有了往日的溫順與依賴,沒有了爭吵時的淚水與委屈,甚至沒有憤怒。
那雙眸子裏,隻剩下一片死寂,一片被徹底燒成灰燼後的、冰冷的空洞。
張建明的心,沒來由地咯噔一下,臉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娟......娟兒,你這是怎麼了?”
李娟沒有回答他,隻是用那種前所未有的、平靜到可怕的語氣,問出了第一個問題。
“你跟我說,你想拿錢去南方做服裝投資,半年就能翻一番。”
她的聲音很輕,卻像一把手術刀,精準地劃開了他偽裝的第一層皮膚。
“可你今天早上,卻哭著跟我爸媽說,你挪用了單位五千塊的公款,要被抓去坐牢。張建明,這兩個故事,哪個是真的?”
張建明的大腦“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他怎麼也沒想到,李毅那個小王八蛋,竟然會把家裏的事捅給李娟!
“你......你聽誰胡說八道!”他眼神躲閃,開始心虛地狡辯,“我那是......那不是怕爸媽不同意,故意編個理由嚇唬他們嘛!我做這一切,不都是為了我們這個家嗎?”
李娟看著他,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弧度,像是聽到了全世界最好笑的笑話。
她沒有爭辯,隻是平靜地問出了第二個問題。
“你說你手上的傷,是替單位拉貨的時候出了車禍,差點沒命。可我媽說,我弟弟問你是哪家醫院包紮的,你一個字也答不上來。”
她的目光,落在他手腕上那圈臟兮兮的、甚至連血跡都像是故意抹上去的紗布上。
“那點擦傷,就是你口中差點要了你命的車禍?”
誅心之問,如利刃穿心!
張建明的臉色瞬間由紅轉白,冷汗從額角滲了出來。
他感覺自己像是被剝光了衣服,赤裸裸地站在審判台前,所有的謊言和不堪,都被那雙冰冷的眼睛看得一清二楚。
他徹底慌了,開始語無倫次:“我......我那是小傷,不想讓你擔心!李毅他懂什麼?他一個學生,就是嫉妒我!對!他就是嫉妒我對你好,故意挑撥我們夫妻關係!”
“是嗎?”李娟的語氣依舊平靜,卻像淬了毒的冰,問出了最後一個,也是最致命的問題。
“我弟弟逼走二叔,是因為他無情無義,不想管親戚的死活。”
“還是因為你這個‘好姐夫’,想借著二叔的手,把我們全家都拖進火坑,你好坐收漁翁之利?”
轟!
這最後一問,如同平地驚雷,將張建明所有的偽裝、所有的狡辯、所有的僥幸,炸得粉身碎骨!
他被問得連連後退,一屁股撞在了身後的桌角上,疼得他齜牙咧嘴,臉上的表情因驚慌和羞憤而徹底扭曲。
他終於意識到,那個一向被他玩弄於股掌之間的女人,今天,不一樣了。
“你......你!”惱羞成怒之下,張建明徹底撕下了偽裝,露出了最猙獰、最醜陋的麵目。他指著李娟的鼻子,破口大罵:“李娟!你他媽瘋了是不是?胳膊肘往外拐!我是你男人!你不向著我,你去信你那個黃毛小子弟弟?我告訴你,你們李家的錢,就是我們家的錢!我拿來用用怎麼了?”
他以為,這番怒吼會像往常一樣,換來妻子的退縮和哭泣。
然而,這一次,李娟沒有哭,甚至連眼圈都沒有紅一下。
她隻是靜靜地看著眼前這個因為憤怒而麵目猙獰的男人,那個她愛了多年、為之付出了一切的男人,在這一刻,變得無比陌生。
她眼中的最後一絲光亮,也隨之熄滅了。
“張建明,”她緩緩開口,一字一句,清晰無比,“我以前,是瞎了眼。”
她的聲音裏,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令人心悸的疲憊。
“從今天起,我爸媽的錢,我弟弟的事,就是我的命。”
“你,別想再碰一分一毫。”
“這個家,我累了。”
說完,她不再看張建明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是一種折磨。
她轉過身,沉默地走進臥室,拉開衣櫃,開始默默地、一件一件地,收拾自己的衣物。
那份決絕的平靜,比任何歇斯底裏的爭吵,都更具殺傷力。
......
深夜,家屬院裏萬籟俱寂。
李娟提著一個簡單的行李包,像一個遊魂,一步步走回了那個她出嫁後就很少回來的院子。
清冷的月光下,院裏的那棵老槐樹投下斑駁的影子。
樹下,石凳上,坐著一個清瘦的身影。
是弟弟李毅。
他沒有開燈,就那麼靜靜地坐在黑暗裏,仿佛已經等了她很久很久。
看到姐姐的身影出現在門口,李毅緩緩站起身。
沒有質問,沒有安慰,甚至沒有多餘的言語。
他隻是走上前,從姐姐那雙冰冷僵硬的手裏,自然地接過了那個並不沉重的行李包。
“姐,先進屋吧。”
他的聲音很輕,很穩,像這沉沉的夜色一樣,帶著一種讓人心安的力量。
“媽給你留了飯,還熱著。”
就是這句最平淡不過的話,像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李娟心中那道強撐了整晚的閘門。
所有的委屈、憤怒、後怕、絕望......在這一刻,盡數化為滾燙的暖流,衝垮了她所有的堅強。
“哇!”
李娟再也忍不住,捂著臉,蹲在地上,發出了壓抑許久的、撕心裂肺的哭聲。
她知道,無論前路有多麼艱難,這個家,這個弟弟,將是她此生最堅實的後盾。
......
與此同時,那間空蕩蕩的屋子裏。
張建明一個人愣在原地,耳邊還回響著李娟最後那幾句冰冷的話,和那一聲決絕的摔門聲。
起初是震驚,是難以置信。
他想不通,那個一向對自己言聽計從、百依百順的女人,怎麼會突然變得如此強硬,如此陌生?
隨即,當他意識到李娟的離開意味著什麼時,一股巨大的、深入骨髓的恐慌,如同潮水般將他淹沒。
他失去了她,就等於失去了控製李家的那根最重要的線,等於失去了那張可以隨時取款的長期飯票!
恐慌之後,是滔天的憤怒!
“砰!”
他一拳狠狠砸在桌子上,廉價的木頭桌麵被砸出一個淺坑,震得杯盤一陣亂響。
“好你個李娟!好你個李毅!”
他的眼中布滿了血絲,臉上閃過一絲狠厲與瘋狂,像一頭被逼入絕境的困獸。
“你們不讓我好過,我他媽就讓你們全家都不得安寧!”
他第一次意識到,常規的欺騙和哄騙手段,已經徹底沒用了。
要想把那筆錢弄到手,必須用更狠、更絕、更極端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