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夜深人靜,蟬聲陣陣!
周家的人都已經熟睡了,西屋土炕上的周衛國卻悱惻難眠。
聽著大哥的呼嚕從隔壁屋子傳來,周衛國有些無奈。
真難為大嫂和兩個孩子了,也不知道他們每天晚上是怎麼在這種老拖拉機拉缸一樣的噪音中入睡的。
周衛國失眠了!
不僅僅是因為不時在頭頂盤旋的蚊子,也不是因為大哥的呼嚕以及身上不斷傳來的鈍痛,而是因為他內心的極度亢奮。
沒錯,就是亢奮!
盡管現在的他,不再是幾十年後那個人人敬仰的無雙國士,更不是那個桃李滿天下的大學教授,也沒有車子、房子以及讓普通人感到豔羨的工資待遇。
但現在他在意的人全都在,大哥沒有被人害死,二哥和三哥也都好好地在部隊服役,四姐也沒有難產去世,母親也身體健康...
前世的災難和悲劇全都沒有發生,一切都還有挽回或者是改變的機會。
這讓周衛國有一種失而複得的興奮!
盡管他也知道這不是失而複得,而是推倒劇本重新來過,但他還是忍不住內心的激動和亢奮,所以他失眠了...
既然睡不著,那就幹脆不睡了。
掀開薄被,周衛國從炕上坐起來。
透過小小的窗戶玻璃,遠處的山影在月光下輪廓分明。
回頭再看屋裏破舊的桌椅,漏風的土牆,還有頭頂那被熏的發黑且不滿“羅羅塵”(蜘蛛網)的房梁...
雖然貧窮的毫不掩飾,但曾幾何時,這樣的場景卻是他永遠都回不去的港灣。
想起前世的種種,周衛國突然覺得胸口有團火在燒。
這一世,他要護住這團火,不讓它被任何人撲滅。
出神良久,周衛國從鍋灶旁摸出一盒火柴,然後點燃了那盞晃晃悠悠的煤油燈。
穿鞋下地,先是將炕桌搬到炕上,然後從大紅櫃裏摸出一個皺巴巴的本子,本子上還卡著一支舊鋼筆。
本子是他平時給社員們記工分的賬本兒,鋼筆是他上高中的時候父親送給他的,他和五姐每人一支。
看著手裏的鋼筆微微出神了好一會兒,周衛國這才回到炕上,然後開始伏案疾書起來。
鋼筆尖劃破紙麵,發出細微的 “刺啦” 聲,在寂靜的夜裏竟然有些刺耳,但沉寂在自己世界中的周衛國卻絲毫沒有察覺。
十幾分鐘後,周衛國放下筆。
輕輕吹了吹尚未幹透的墨跡,透過微弱的燈光,一行行遒勁有力的字跡躍然紙上:
第一條:去縣城抓藥,調理身體。
第二條:三天內弄一個進廠上班的名額,說服家人讓五姐去上大學。
第三條:搞錢並置辦聘禮,然後迎娶沈南意進門兒。
第四條:想辦法和東風農場那邊打通關係,並向他們發出泥石流預警,挽救那批國之棟梁。
第五條:收集劉旺、劉成武父子貪汙隊裏糧食的證據,徹底清除這些毒瘤,可以從劉倩或者是劉成武身上找突破口。
第六條:抽時間前去張家村看看四姐,盡可能將她和姐夫接到身邊...
..........
認認真真將紙上的內容記在心裏之後,周衛國將紙張放到煤油燈的燈芯處,點燃之後,他直接將紙張塞進了旁邊的灶膛裏。
看著化為灰燼的“計劃清單”,周衛國心情舒暢的伸了伸懶腰。
就在剛才,他將接下來要做的事情都整理了一遍。
接下來隻需要按照事情的輕重緩急,逐一實施就行了。
當務之急,除了調理透支的身體之外,最重要的就是搞進廠的名額和搞錢娶媳婦兒了。
尤其是後者,對於沈南意那個渾身反骨的女人,周衛國是一點都不放心。
他可是知道那女人有多瘋,要是不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看著,真不知道她會幹出什麼瘋狂的事情。
至於如何搞進廠的名額和搞錢,周衛國倒是不擔心。
都不用動用他腦海裏那些先進的科研理論和技術成果,就憑他精通英語、俄語這本事,就有無數單位搶著要他。
再不濟也可以接點翻譯文獻刊物的活兒,就是這玩意兒需要層層審核,沒有兩三個月的時間,錢根本到不了他的手裏。
突然,周衛國的腦海裏靈光一閃,他想到了一件事情。
如果沒記錯的話,眼下縣城就有一個天賜良機等著他。
這個機會要是把握好了,不但進廠的名額能解決,置辦聘禮的錢也能一並解決了。
所以,周衛國決定明天就去一趟縣城...
...........
“喔喔喔!”
陣陣雞鳴聲中,周衛國睜開了眼睛。
看到漆黑的房梁,聽著母親從東屋傳來的咳嗽聲,以及隔壁大哥大嫂絮絮叨叨的說話聲,周衛國的驟緊的心臟瞬間放鬆了下來。
他就怕一睜眼醒來,看到的是醫院的病房,亦或者是自己冰冷的幹部公寓。
更怕昨夜的種種,不過是自己的黃粱一夢。
好在,這一切都是真的。
老屋,親人,一切都在,一切都安好!
窗外,天剛蒙蒙亮,啟明星還掛在天上,就像一枚淬了銀的釘子,釘在靛藍天幕上。
農村的生活可比書本上描寫的更加的辛苦,通常雞一叫就得起床。
至於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過是老百姓美好的想像,亦或者是文人墨客隨意想出來的。
真正的農民可不會等到太陽出來才下地勞作的,太陽落山也不一定就能回家休息。
秋天搶收的時候,通宵幹活兒都是常事兒。
就在周衛國沉思之際,屋外傳來了大哥的聲音:“老六,快起床,要上工了!”
“知道了哥!”
說完,周衛國便從被窩裏爬了起來。
隻是剛坐直身子,他的嘴角就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額頭的傷口已經結疤不疼了,但整個身體卻像是被碌碡碾過一樣,渾身酸痛。
尤其是兩條大腿,更是像灌了鉛一樣,又疼又重,簡直不要太酸爽了。
都說久病成良醫,前世為了調理自己的身體,他也自學了不少醫學知識。
知道眼前這種情況不僅僅是因為運動過量導致的,更重要的是傷到了身體本源。
當務之急,必須盡快吃藥調理一下,不然的話,自己那方麵就廢了。
想到這裏,他下意識的看了看自家兄弟,果然軟趴趴的,一點精力都沒有。
微微歎了口氣,周衛國快速疊好被褥,然後來到了正屋。
正屋裏,家裏人都已經起來了,包括兩個小娃娃。
大人們自然是要上工去,而小娃娃們則是要上育紅班,實際上就是村辦幼兒園。
在村裏,不管是產婦還是嬰兒都沒有那麼金貴。
通常不等出月子,女人就得下地幹活兒。
而孩子如果沒有老人幫忙帶的話,就要被集中送到村裏的育紅班,由專人照看。
像春妮兒這麼大的孩子,在育紅班裏已經算是比較大的了。
看到周衛國出來,正在鍋灶旁忙碌的大嫂當即說道:“衛國,趕緊吃飯!”
當周衛國的目光落到鍋裏的早飯時,心裏猛然一揪。
隻見大鐵鍋鍋裏正咕嚕咕嚕地熬著粥,由於米太少,小米粥稀得都能照見人影了。
除此之外,小米粥裏還有不少淺黃色的塊狀物,赫然是土豆。
前世的記憶再次浮現在周衛國的腦海裏,這就是他們全家人最常吃的早飯——稀粥煮土豆。
雖說清湯寡水的,沒有半點油水,但在村裏,有這條件的人家也不多。
很多人家甚至於早晨都是不吃飯的,在這個物資匱乏的時代,學會餓肚子是最基本的生存本領。
此時母親的目光再次落到了周衛國額頭的傷口上,當即關切的問道:“衛國,你身上的傷咋樣了,還疼不疼了?”
“疼倒是不疼了,就是渾身酸軟沒勁兒。”
接著周衛國繼續說道:“娘,我打算等一會兒去一趟縣城,一來是去正規醫院看看,二來是置辦一些聘禮,畢竟縣裏供銷社的貨更全一些!”
“行,要不要讓你哥和你一起去,兄弟倆也好有個幫襯?”母親道。
“不用了,這段時間正是地裏忙的時候,我哥這個生產隊長可走不開,我自己去就行了。”周衛國道。
他今天進城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可不能帶著大哥一起去。
大哥端著碗,一邊吃著早飯一邊說道:“你自己一個人行嗎?”
“有啥不行的,別忘了我高中就是在縣裏讀的,還能迷路了不成?”
接著周衛國再次說道:“哥,等一下我就不去大隊部了,分工的事兒讓五姐幫我記一下,順便我還得借一下隊裏的馬車。”
自家大哥是生產隊長,請假就是方便。
“行,那你早點回來,路上注意點兒,聽說後草地的狼群又南下了!”周衛平叮囑道。
“知道了!”
說完,周衛國簡單的扒拉了幾口早飯,然後便急匆匆的向著生產隊的騾馬圐圙(kulue)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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