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兩年前的地震,我以雙腿換了丈夫的性命。
從此我成了廢人,連從床挪到輪椅都要耗盡全身力氣。
丈夫鹿鳴沒有半分嫌棄,每天幫我按摩萎縮的肌肉,清理失禁的汙穢。
人人都說他情義深重。
直到公司周年慶,我拐著拐杖經過書房。
聽見他和秘書林晴的對話。
“等我死了,股權都是你的。”
我仿佛被子彈擊中一般,動彈不得。
我愣在原地。
屋內的女聲我再熟悉不過。
是林晴,鹿鳴的女秘書。
經常被鹿鳴叫來家裏輔導女兒功課。
“到時候分你一半,還好有你替我排憂解難。”
鹿鳴的聲音像鋼針在刺痛我的耳膜。
淚水不爭氣地從我眼眶奪路而出。
為了重新站起來。
我每周忍受電擊治療的劇痛,就為重新站到他身邊。
今天,醫生宣布我康複時我哭得像個孩子。
可現在,我杵在原地不知所措。
“一周內我就和我離婚。”
鹿鳴冷冷地一句話讓我墜入黑暗。
我轉身扶著扶梯逃離。
一步踩空。
摔倒前的最後一秒,我看見五年前地震現場。
他紅著眼眶抓住我血肉模糊的手:
“我會照顧你一輩子。”
原來一輩子這麼短。
短到抵不過幾張股權證書。
……
鹿鳴聽到聲音快步出來。
他的臉上略過一絲驚慌,但很快被不悅代替。
“你怎麼又想離開輪椅。”
“我不是教過你我不再不要...”
當他來扶我的時候,我噙著淚水躲開。
“我!”
鹿鳴帶著一絲慍怒。
這麼多年他的委屈與束縛在我這無處發泄。
我呆呆地看著他,一句話說不出來。
鹿鳴看著我這副慘狀,銳利眼神又溫和下來。
像是提醒自己不該對殘廢的妻子發火。
“對不起,”
他放緩聲音,俯身將我抱起。
“我不該吼你。”
身體懸空的瞬間,我清晰地感覺到他胸膛傳來的平穩心跳。
規律,冷靜,不再因我而有絲毫紊亂。
他把我輕輕放回輪椅,像安置一件易碎品。
可我心裏明白,有些東西,已經徹底碎了。
林晴匆忙從樓上下來,發絲淩亂,衣領歪斜。
女兒聽到動靜走出房間看到是我。
沒說一句話就要走回房間。
“站住。”
“媽媽摔倒了,你這是什麼態度。”
鹿鳴沉聲教訓。
他不允許女兒這麼沒有家教。
“那還要怎麼樣,我又不能替我站起來。”
女兒攤著手,一臉冷漠地說道。
“琳兒,”
我強壓心酸。
“這周的家長會...媽媽去參加好嗎?”
這是我康複後最想做的第一件事。
女兒看著我,我能明顯感受到我的視線落在我的腿上。
那副冷漠神態,竟與鹿鳴如出一轍。
“媽的腿其實——”
“不用!”
我打斷我,
“我讓林阿姨去。”
女兒的話像一盆冰水澆在我頭上。
林晴自然地接話:
“對的,佳姐,你行動不便,別勉強了。”
“琳兒的成績很好,你不用擔心。”
林晴的話語盡是關心,我卻聽出異樣的滋味。
我對這個家感到陌生,似乎我才是那個“第三者”一樣。
“那...媽和林阿姨一起去,可以嗎?”
我的語氣卑微到自己都不敢相信。
“我都說了不用啊!”
女兒的頂撞猶如一柄利劍直插我的心口。
那一刻,我心口的裂痕蔓延開來。
林晴自然地攬住琳兒的肩,聲音溫柔得像蜜:
“琳兒,別生氣,乖我們回房間。”
“阿姨輔導你作業,對了,最近在追哪部劇...”
我們相攜離去的背影像極了關係親密的母女。
我下意識地望向鹿鳴。
他的眼神將我一下子拉回到那次災難前。
他凝視著我們的背影,眼神是五年來我未曾見過的鬆弛。
直到察覺我的視線,才倉皇地披上那件名為“疲憊”的舊外套。
“有林晴在,你就放心吧。”
這句話像最後一塊巨石,壓垮了我所有期待。
他的心裏渴望一個能幫他分擔的人,不是我這個拖油瓶
當他蹲下為我穿鞋時,我倔強地俯身想要自己來。
輪椅突然向前滑動,橫梁重重撞上他的額頭。
鹿鳴一下子向後栽倒,我看見殷紅的血液從他額頭滲出。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想自己穿鞋。”
我的解釋似乎更證明我的無用。
鹿鳴的眼裏充滿苦澀,他摸額頭看了一眼,滿手獻血。
“你什麼都做不了,我真的好累。”
“你總是認為付出了一切,我又何嘗不是。”
他轉身離開,留下一個孤寂的背影。
五年前我的天塌下來,是他撐了起來。
五年後雨過天晴,他卻打著傘離開。
偌大的客廳裏隻剩下我一個人。
我將醫院的康複單子揉成團丟到垃圾桶裏。
我清楚,我的離開就是所有人的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