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大彪臉上的肉抽了抽,顯然沒料到他會要借條。
他磨蹭了半天,才從褲兜裏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上麵歪歪扭扭寫著借款金額和陸潮生的名字,還按了個模糊的手印。
“喏,借條在這!”
陸潮生接過借條,仔細看了看,確認沒錯,才把數好的錢遞過去。
可剛遞到一半,他又停住了:“等等,我這裏一共是九百八十塊,你得找我九塊。”
王大彪接過錢的手僵住了,臉上的表情瞬間變得尷尬。
他剛才光顧著震驚,忘了陸潮生拿的是整遝錢。
他先是掏了左邊褲兜,摸出幾張皺巴巴的毛票。
兩張五毛、三張一毛。
接著,他又翻了右邊褲兜,掏出一枚磨得發亮的一元硬幣和兩張卷邊的五角紙幣,湊了兩塊。
最後連襯衫內袋都掏得翻了出來,才找出一張揉得邊角起毛的五元紙幣,手心攥著這些零碎錢,額角已經冒了汗。
把錢攤在掌心歸攏,王大彪指尖沾了點唾沫,數了一遍又一遍。
一塊三加兩塊加五塊,總共才八塊三。
還差七毛才能湊夠九塊。
“這......這咋還差七毛?”
他急得聲音都變了調,猛地轉頭看向身後兩個小弟,手忙腳亂地揮了揮:“你們倆!身上有錢沒?不管是票子還是硬幣,趕緊湊湊,就差七毛!”
兩個小弟也慌了。
你翻翻,我翻翻,最後還是瘦高個從兜裏摸出來了七毛:“彪哥,我就剩這個了,昨天買煙把零錢都花光了......”
王大彪尷尬的趕緊接過來,和自己的八塊三湊在一起,臉上擠出比哭還難看的笑:“潮生兄弟,讓你等久了!這九塊零錢一分不少,你點點!”
陸潮生接過錢,沒急著數,嘴角勾了勾:“彪哥倒是會湊錢。”
他把錢揣好,直接當著眾人,將那張欠條撕成了碎片。
“不過下次再上門催債,記得提前帶夠零錢,不然今天這種事再出現,怕是連海哥都覺得沒麵子吧?”
王大彪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卻不敢反駁,隻能幹笑著點頭:“是是是,潮生兄弟說得對,下次我一定注意!”
他捏著手裏的九百七十一塊錢,隻覺得這錢燙得慌,帶著兩個小弟灰溜溜擠出了人群,連頭都沒敢回。
王大彪一走,圍著的人群瞬間湧了上來,眼神裏滿是好奇和羨慕。
胖大嬸跑得最快,一把拉住陸潮生的胳膊,瓜子殼都忘了吐:“潮生!你剛才說錢是天上掉的,肯定是騙王大彪的吧?你是不是真撿到錢了?在哪撿的?”
她這話一出,其他人也跟著附和:“是啊潮生,你跟我們說說,這麼多錢到底是哪來的?”
“是不是有什麼發財的路子,帶帶我們啊!”
陸潮生看著眼前這群人的嘴臉,心裏冷笑一聲。
他臉上卻擺出無奈的表情,歎了口氣:“什麼撿錢啊,我哪有那好運氣?是我有個遠房表哥,前幾年去深圳做買賣,發了點財,我昨天去縣城找他借的。”
他故意頓了頓,壓低聲音,像是怕人聽見似的:“你們也知道,我以前欠了不少債,這次要是再不還,王大彪肯定要逼秀蓮去王海的廠子,我也是沒辦法,才厚著臉皮找表哥開口的。”
這話半真半假,既解釋了錢的來源,又博了點同情,還堵住了眾人追問發財路子的嘴。
畢竟是借親戚的錢,總不能再追問親戚的生意吧?
果然,眾人一聽是借的錢,眼裏的火熱頓時淡了些。
胖大嬸還想再問什麼,陸潮生招呼著趕人,把院門關上後,他才拎起牆角的豬蹄和布料,對林秀蓮說:“秀蓮,咱們進屋,我給你燉豬蹄!”
這話剛落,旁邊的石頭眼睛一下亮了。
他小跑到陸潮生身邊,仰著滿是期待的小臉:“爹,我們今天又吃肉呀?”
昨天的肉包子還在嘴裏留著香,他做夢都忘不掉。
陸潮生伸手揉了揉兒子的頭發:“不僅是今天,咱們以後天天都能吃肉。”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不過這豬蹄是給你娘燉的,今天爹給你搞個紅燒肉,讓你嘗嘗鮮。”
“紅燒肉!”
石頭眼睛瞪得更大了,口水差點沒忍住流下來。
他以前隻聽隔壁二蛋吹過,說二蛋他爹過年時買了一斤五花肉,燉得油亮亮的,一口下去能香到骨子裏。
當時他隻能趴在院牆上偷偷聞聞,連肉末都沒見過。
如今自己也能吃上紅燒肉,他激動得原地蹦了兩下,又趕緊跑去拉林秀蓮的衣角:“娘,娘,爹要做紅燒肉啦!”
林秀蓮看著兒子雀躍的模樣,又看向陸潮生手裏的豬蹄,眼眶忽然有點發熱。
她遲疑著問:“這豬蹄......是給我燉的?”
自從生了茵茵,她身子一直虛,卻從沒敢想過能吃上豬蹄這麼金貴的東西,更沒想到陸潮生會把這事放在心上。
“當然是給你燉的。”
陸潮生把布料遞到她手裏,語氣自然:“你不吃點好的補補,茵茵哪有足夠的奶水?咱們娘倆都得靠你呢。這布料,你拿去做兩件衣服。”
這話像一股暖流,一下流進了林秀蓮心裏,讓她原本緊繃的身子瞬間鬆了下來。
她低頭看著手裏嶄新的布料,又看了看陸潮生去廚房的背影,忽然覺得,這個家好像真的要不一樣了。
進屋後,陸潮生手腳麻利的處理豬蹄。
先用溫水泡去血水,再用刀刮淨豬皮上的細毛,然後切成大塊,冷水下鍋焯去浮沫。
另一邊則把五花肉切成方塊,準備做紅燒肉。
廚房裏很快飄起了肉香,茵茵在炕上睡得安穩,石頭趴在灶台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鍋裏的肉,時不時咽一口口水。
開飯時,桌上擺著一大碗黃豆豬蹄湯、一盤油亮亮的紅燒肉,還有一碟清炒野菜。
石頭迫不及待夾了一塊紅燒肉,吹了吹就塞進嘴裏,肥油順著嘴角往下淌。
他也顧不上擦,含糊的說:“爹,好吃!太好吃了!”
林秀蓮喝著鮮美的豬蹄湯,看著丈夫和兒子吃得香甜,心裏滿是踏實。
陸潮生一邊給她夾豬蹄,一邊從懷裏掏出一遝大團結,遞到她麵前:“秀蓮,今天鮑魚賣了一千六百多,還了九百七十一的債,剩下六百多,這五百你拿著,和昨天一樣,以後家裏買米買麵、給孩子添衣裳,都從這裏麵拿,不用省著。”
林秀蓮看著手裏的大團結,手都有些發顫。
她又抬頭看向陸潮生:“你......你兜裏還剩多少?你昨天才給我八百,別都給我了,你在外頭跑也得帶點錢。”
“放心,我兜裏還有三百多。”
陸潮生笑著指了指自己的口袋:“昨天賣鮑魚剩下的錢還沒花完,加上今天剩下的,足夠我用了。”
他看著林秀蓮把錢一張張疊好,小心翼翼塞進貼身的布兜裏,眼裏滿是溫柔。
林秀蓮疊錢的手一頓,察覺到他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你老看著我幹啥?”
“就喜歡看你數錢的樣子。”
陸潮生笑得坦誠:“以前是我混賬,讓你跟著我受苦,以後我要讓你天天都有數錢的好日子過。”
林秀蓮的臉瞬間紅了,低下頭繼續疊錢,嘴角卻忍不住向上揚著。
這頓飯,是她嫁過來這麼多年,吃得最香、最踏實的一頓。
吃完飯,林秀蓮收拾碗筷,陸潮生卻沒像往常那樣去海邊撈鮑魚。
他靠在門框上,望著院外的小路,心裏盤算著。
中午還債時,那麼多人看著他拿出上千塊,肯定有人會盯上他。
現在去黑沙溝撈鮑魚,保不齊會被人跟著。
要是暴露了那片鮑魚群,以後就沒安穩日子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