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天,廠裏的氣氛更壓抑了。
獎金取消的通知已經貼了出來,所有人都蔫頭耷腦的。
路過大門崗的工人,看我的眼神複雜了許多。
有埋怨,有探尋,甚至還有一絲懇求。
中午,幾個跟我關係還不錯的老師傅,拎著飯盒和一瓶二鍋頭來找我。
“衛國,出來喝兩口?”
我沒拒絕。
就在崗亭旁邊的小花壇,幾個人席地而坐。
“衛國,別跟他們置氣了。”一個老師傅給我倒上酒,“廠長那個德行,你又不是不知道,誰紅他捧誰。”
“就是,那個姓陸的小子,不是個東西!偷人東西還反咬一口,缺德帶冒煙了!”
“可咱們不能因為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湯啊。這批貨交不出去,廠子半年都緩不過來,咱們這幾千號人......”
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地勸著。
我默默地喝著酒,不說話。
我知道他們是好意。
可有些事,不是好意就能抹過去的。
憑什麼他們犯了錯,要我來承擔後果,還要我來收拾爛攤子?
“幾位師傅,你們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我現在真的隻是一個看大門的。你們要是想讓機器轉起來,得去找能做主的人。”
幾人看我態度堅決,歎了口氣,也沒再勸。
下午,王廠長又來了。
這次,他的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他親自搬了把椅子坐在我旁邊,滿臉堆笑。
“衛國啊,之前是我不對,我思想僵化,聽信了小人的讒言,冤枉了你。我向你道歉。”
他站起來,居然真的朝我鞠了一躬。
我嚇了一跳,趕緊側身躲開。
“廠長,你這是幹什麼,折我的壽。”
“應該的,應該的。”他直起身,搓著手說,“我已經決定了,恢複你技術科科長的職務,不,是副總工程師!專門負責技術攻關!另外,分給你一套三居室,就在廠部後麵的專家樓!”
這條件,可以說是天大的誘惑了。
廠裏多少人為了分個筒子樓的單間擠破了頭。
我看著他。
“那陸珩呢?”
王廠長愣了一下,隨即咬牙道:“開除!這種害群之馬,我們廠絕不姑息!”
我笑了。
“別啊,廠長。人家是高材生,是咱們廠未來的希望。我一個初中都沒畢業的老家夥,哪能跟人家比。技術革新的重任,還得交給他。”
王廠長的臉又開始發綠。
“江衛國,你到底想怎麼樣?你劃個道出來!隻要我能辦到!”
我慢悠悠地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
“我想怎麼樣?”
我指著遠處停擺的生產線,一字一頓地說:“我就想看著它,這麼一直停下去。”
說完,我不再理他,徑直走向職工廁所。
晚上回家,妻子已經做好了飯。
她叫林雪,是廠裏的播音員。
她給我盛了碗湯,眼神裏有些擔憂。
“今天,陸珩來找我了。”
我夾菜的筷子頓住了。
“他跟你說什麼了?”
“他沒說什麼,就站在廣播室門口,也不進來。我看他眼睛紅紅的,就問他有事嗎。他一個字沒說,就給我鞠了三個躬,然後就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