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天,爸爸媽媽抱著精神萎靡呆滯的舟舟出院。
爸爸折疊那件衣服時,指尖在袖口一塊發硬暗紅的布料上摩挲。
半晌,他叫了聲正哄舟舟喝水的媽媽。
“你過來看看,這個......這個是不是血啊?”
媽媽湊過來,隻看了一眼,臉色瞬間白了。
她猛地抓起舟舟的胳膊,急切地翻看著:
“舟舟,告訴媽媽,哪裏受傷了?啊?快讓媽媽看看!”
爸爸也緊張地檢查舟舟的另一隻手,甚至撩起他的頭發查看頭皮。
舟舟隻是睜著空洞的大眼睛,任由他們擺布,不哭不鬧,也不說話。
沒有找到任何傷口。
那血,不是舟舟的。
我飄過去也跟著看了一眼。
那塊血漬應該是,那個壞蛋抓住了我和舟舟時,我流的血。
他抓住了我的頭發,狠狠往後一拽。
劇痛中,我失去平衡,額頭重重撞上牆角凸起的石頭。
溫熱的液體瞬間模糊了我的左眼,帶著鐵鏽的味道。
幾滴滾燙的血珠從額頭濺落,正落在舟舟緊緊抓著我衣角的藍色袖口上。
“哥哥!”
舟舟淒厲的哭喊成了記憶裏最後清晰的聲音。
後來的事情變得混亂而黑暗。
我隻記得用盡最後力氣把舟舟往人多的廣場的方向推了一把。
然後,更多的拳頭和疼痛落了下來。
等我再有意識時,已經輕飄飄地蹲在媽媽給我留的蛋糕麵前了。
“不是舟舟的......”
我爸眼神茫然,聲音顫抖問媽媽:“那是誰的?”
媽媽沒有回答。
她猛地轉頭看向嘴裏不停喊著哥哥兩個字的舟舟,
握著水壺的手不停地在抖。
和去醫院時,車內罵罵咧咧的聲音不同。
回程的路上,車裏一片死寂。
我跟著他們進了小區。
剛走到單元門口,就遇見了對門鄰居家那個上大學的姐姐,
她正騎著自行車準備出去。
“叔叔阿姨,舟舟沒事了吧?”
姐姐停下車子,臉上露出一點樸實的笑意。
“哦對了,阿姨,晚了一點祝你生日快樂。”
“昨天的蛋糕裏特地加了很多芒果呢,是森森拜托我們的,他說您最喜歡吃芒果了。”
話音剛落下的瞬間。
我看見我媽的手指猛地抽搐了一下,她的指甲幾乎要掐進自己的掌心。
姐姐的話還在繼續,語氣輕快又揶揄。
“上個月森森在我爸媽蛋糕店幫忙了一下午,掙了點錢,可高興了,說要給你買生日禮物。”
“他還問我媽媽哪種護手霜好用,說您冬天手容易裂口子。”
最後她總結:
“森森真是個好孩子,又乖又懂事,幹活也利索。”
爸爸媽媽徹底愣在了原地。
我也有點愣。
我想起了那管護手霜。
我把它藏在書包最裏層那個帶拉鏈的小口袋裏,像守護著一個巨大又甜蜜的秘密。
每天晚上寫完作業,我都會偷偷拿出來摸一摸。
想象著媽媽收到它時,會不會有那麼一瞬間,嘴角是上揚的。
會不會用那雙手,輕輕揉揉我的頭發。
哪怕隻有一次。
可現在,它應該還靜靜躺在那個書包裏,
和我早就已經死去的身體呆在一起,被藏在某個肮臟的角落裏。
媽媽張了張嘴,大概想如同往常一樣反駁,
可這一次所有刻薄的話都卡在了喉嚨裏。
她第一次,在麵對關於我的話題時,沉默了。
回到家,沉默依舊在蔓延。
媽媽一聲不吭拿著拖把開始拖地,力氣大到像是要把地板戳穿。
爸爸沒有打開電腦,他坐在沙發上,突然抬頭問媽媽:
“森森一晚上沒回來了。”
“他才九歲,他能躲哪裏?”
媽媽猛地把拖把摜在地上,咬著牙低吼。
“你問我,我怎麼知道?”
“你一天到晚就知道打你那個破遊戲!連兒子跑出去都不關心!”
“我不關心?”
爸爸猛地站起來,聲音也揚高了。
“每次我管教他,誰說打得好的?”
“是誰把我給他買的衣服換給舟舟,還說哥哥就該讓著弟弟?”
“那你呢?你陪他去過一次家長會嗎?你給他洗過一次衣服嗎?”
他們的爭吵依舊嘈雜,爭相表達著自己的無辜。
大人可真可笑,比小孩子還要會耍無賴。
我坐在吊燈上晃悠著自己的小腿。
還好我不用長大。
“去年他發燒住院,你在病房外頭打了三天遊戲!”
“你呢?你抱著舟舟在兒童樂園玩,把他一個人丟在醫院!”
每一個字都像刀,不僅割向對方,也割向他們自己。
仿佛這樣他們才能痛快。
媽媽突然停下來,喘著粗氣環顧這個家。
客廳牆上掛著舟舟的周歲照,茶幾上擺著舟舟的玩具,連冰箱貼都是舟舟的塗鴉。
這個家,哪裏還有我的痕跡?
爸爸跟著她的目光看去,臉色漸漸發白。
他張了張嘴,最終頹然坐回沙發,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
“我們......我們是不是真的對森森不太好?”
是。
很久以前就是了。
窗外隱隱約約響起了刺耳的警笛聲,越靠越近。
爸爸媽媽下意識走到窗邊往下看。
媽媽的手緊緊抓在爸爸手臂上,嘴唇微顫。
“不會出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