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夜色如墨,橫店影視城某處偏僻的攝影棚內,燈光仍未熄滅。
一場戲拍了整整七條,導演蘇晚晴坐在監視器後,臉色蒼白。
鏡頭前,男主角許昭陽滿頭大汗,眼神渙散,手中劇本幾乎被他捏皺。
“卡!”
她的聲音冷得像冰,“還是不對——這不是憤怒,是表演憤怒;這不是痛苦,是你以為的痛苦。觀眾會看出來,你在‘演’。”
現場鴉雀無聲。
副導演低頭翻數據板,場記悄悄歎了口氣。
這部原本隻是衝著“低成本爆款”立項的網劇《暗河》,如今已因陸知微的劇本和蘇晚晴接近偏執的拍攝要求,超支三百萬,進度滯後十天。
投資人天天打電話催命,媒體開始嘲諷她是“破產導演再賭一把”,而主演許昭陽,這位曾靠偶像劇走紅的小生,此刻站在片場中央,像個被剝光的孩子。
他想爆發,卻又不敢。因為他知道——
錯的,真的不是劇本。
而是他自己,演不出那種“從骨頭縫裏滲出來的絕望”。
就在這時,門被推開。
陸知微穿著一件鬆垮的白襯衫,袖子隨意卷到手肘,手裏拎著兩杯熱咖啡,像是剛從哪間通宵營業的便利店晃蕩回來。
他把其中一杯放在蘇晚晴麵前,輕聲道:“你該睡了。”
蘇晚晴抬眼看他,眼底有疲憊,也有倔強:“我不累。”
她不說謊。
她不累,隻是心累。
她第一次如此接近一部“完美作品”的邊緣,卻眼看它要崩塌於演員的理解力不足。
陸知微沒說話,徑直走到許昭陽麵前,將另一杯咖啡遞過去。
“你想演好?”他問。
許昭陽點頭,嗓音沙啞:“我想證明,我不是隻能演甜寵劇的花瓶。”
陸知微笑了下,很淡,卻讓整個片場莫名一靜。
“那你得先死一次。”他說。
眾人一怔。
陸知微轉身走向布景中的老式公寓客廳——那是劇中主角陳默在母親死後獨居十年的房子。
牆上掛著泛黃照片,茶幾上擺著半包受潮的香煙,沙發裂口處露出棉花,連地板縫隙裏的灰塵都經過美術組精心設計。
但陸知微蹲下身,伸手輕輕抹過地板一角,忽然說:
“這裏......應該有一道劃痕。”
所有人愣住。
副導演急忙翻設定集:“沒有這個細節啊......”
“有。”陸知微抬頭,目光平靜,“我在夢裏住過這間屋子七年。”
空氣凝固。
他知道沒人信。但他不在乎。
他隻是站起身,緩緩閉上眼。
再睜眼時,那雙眸子仿佛沉入深海。
“許昭陽,過來。”他輕聲說,“坐下。”
許昭陽遲疑地照做。
陸知微盤腿坐在對麵,像一位講述古老傳說的說書人,聲音低緩,卻帶著奇異的穿透力:
“你叫陳默,三十二歲,刑警,三級心理創傷後遺症患者。你媽是在一個雪夜被人拖進樓道掐死的,凶手至今未破案。那天你本該在家,但你在打遊戲,耳機太吵,沒聽見呼救。你爸三年後酗酒而亡,臨終前罵你——‘你媽死的時候,你在笑’。”
“從那以後,你搬進這間屋子,每天晚上十二點整,都會聽到指甲刮地的聲音。你知道那是幻覺,可你還是會起床,蹲在門口聽十分鐘。你不鎖門,因為你說——‘如果她回來,我不該讓她在外麵等’。”
“你抽煙,但從不買新煙,隻抽別人剩下的、或者便利店打折的廉價貨。因為你媽生前最愛抽這個牌子,她說‘貴的煙沒靈魂’。”
“去年冬天,你抓到一個嫌疑犯,長得特別像當年監控裏的影子。審訊室裏,他突然對你笑了一下。那一瞬間,你崩潰了。你衝上去打他,被停職三個月。但你知道嗎?你真正崩潰的原因不是那個笑......”
“是因為他在笑的時候,嘴裏吐出的煙味,和你媽的一模一樣。”
話音落下,片場落針可聞。
許昭陽的手開始顫抖。
他的呼吸變得粗重,額頭冒汗,眼眶不知何時紅了。
他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
陸知微靜靜地看著他:“現在,你還覺得這隻是個角色嗎?”
許昭陽猛地抱住頭,肩膀劇烈起伏。
五分鐘後,他抬起頭,雙眼通紅,卻清明如洗。
“再拍一遍。”他說,“這次,我知道他是誰了。”
蘇晚晴盯著監視器回放的畫麵——這一次,許昭陽走進房間的動作緩慢而沉重,手指撫過沙發邊緣時微微停頓,看到茶幾上的煙盒時嘴角動了一下,甚至在坐下時,無意識地把左腳往右收了半寸——那是長期警戒姿態留下的肌肉記憶。
真實得令人戰栗。
她忽然意識到一件事:
陸知微不是在教表演。
他在打開一扇門,讓人走進另一個人的人生。
而那人生,他曾親自活過。
與此同時,外界風暴正起。
周海濤,原定男二號,在外被拍到與未成年粉絲密會,輿論瞬間爆炸。
“劣跡藝人”標簽貼臉,合作品牌連夜解約,劇組緊急召開會議討論換角。
沈清和,女配角,試圖通過直播哭訴“被陷害”挽回形象,結果演技浮誇、邏輯漏洞百出,反被全網群嘲“教科書級綠茶翻車”。
唯獨陸知微始終置身事外。
直到深夜,他在別墅書房寫下一份名單——
《暗河》核心團隊儲備計劃(草案)
1. 許昭陽:潛力型方法派演員,需係統訓練,可塑性強。
2. 林小雨(新人場務):觀察敏銳,具備導演直覺,推薦進入北電進修。
3. 陳哲(錄音師):聽覺記憶驚人,能還原夢境環境音97%以上精度。
最後一行寫著:
籌建“夢構影業”初期人才庫。
他合上筆記本,望向窗外星空。
手機震動。
蘇晚晴發來消息:
「剛才那場戲,我看了十幾遍。你說......那些夢裏的人,真的存在嗎?」
他沉默良久,回複:
「他們比我更真實。
因為他們從不說謊。」
片刻後,她回了一個字:
「嗯。」
那一夜,很多人做了夢。
有人夢見童年丟失的狗跑回家,舔著他的手;
有人夢見從未見過的父親,在雨中為他撐傘;
還有人夢見自己站在領獎台上,台下坐著一個穿白襯衫的年輕人,對他微笑。
而陸知微睜開眼時,晨光初現。
他記得昨晚的夢——
他又回到了那條名叫“暗河”的老街,陳默坐在窗邊抽煙,回頭看了他一眼,說:
“謝謝你,讓我被人記住。”
章節結尾金句點題:
“你以為我在編故事?
不,我隻是把另一個世界的真相,
帶給了你們。”
——陸知微夜色未散,沈清和已經站在攝影棚外等了四十分鐘。
她穿了一條素白長裙,妝容清淡,刻意營造出“被誤解的清冷美人”氛圍。
手機裏存著昨晚反複打磨的獨白稿——三百字,字字泣血,句句含冤。
她甚至特意去查了心理學資料,模仿創傷後應激障礙患者的語調節奏,連哽咽的頻率都計算過三遍。
“隻要這一場戲播出去,熱搜第一就是我的翻身局。”她對自己說。
當蘇晚晴踏入片場時,沈清和立刻迎上去,聲音輕得像一片落葉:“蘇導,我能試一場戲嗎?就一場......關於我角色內心獨白的補拍。”
蘇晚晴皺眉。
時間、成本、進度,每一秒都在燒錢。
但她看了眼這個曾主動請纓卻臨陣崩盤的女人,終究沒說出拒絕。
“給你十分鐘。”
燈光重新亮起,鏡頭對準那張曾經被譽為“靈氣小花”的臉。
沈清和深吸一口氣,開始表演。
她跪在地上,雙手抱頭,聲淚俱下:“你們憑什麼審判我?!我沒有做錯任何事!”
她猛然抬頭,眼神悲憤如炬:“如果善良是一種罪,那我寧願永遠背負它!”
她捶打地板,指甲崩裂也不顧:“我知道你們不信我......可總有一天,你們會明白,我是那個最無辜的人!”
演技不可謂不賣力,甚至可以說,是近年來國產劇中少見的“情緒爆發式獨角戲”。
但陸知微隻看了三十秒,便轉過身,走到監視器旁端起一杯水,淡淡道:“停吧。”
蘇晚晴看向他。
他搖頭:“地下工作者最怕暴露情緒,你倒好,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她在演苦情劇。”
一句話,如冰水澆頭。
全場寂靜。
沈清和僵在原地,淚水還未幹,羞辱卻已刺入骨髓。
她忽然意識到——自己不是在演一個被陷害的特工,而是在直播一場精心策劃的人設翻盤。
這不是藝術,是炒作。
蘇晚晴沉默片刻,拿起對講機:“剪輯組,把沈清和所有正臉鏡頭壓到最低,她的結局用畫外音交代。”
頓了頓,又加一句:“台詞不要煽情,隻要事實。”
消息傳出,不過兩小時。
沈清和的經紀公司火速發聲明:“因檔期衝突,戰略性撤檔。”
業內人都懂——這是徹底放棄。
而真正的風暴,並不在片場。
當晚,《暗河》劇組慶功宴設在城東一家私人會所。
水晶燈下觥籌交錯,許昭陽終於拿下人生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高光角色,眾人敬酒不斷。
蘇晚晴難得露出笑意,舉杯致謝團隊。
唯有陸知微坐在角落,手中摩挲著一枚老舊懷表。
黃銅外殼布滿劃痕,表麵裂了一道細紋,像是被人從胸口硬生生摳出來的。
沒人知道它的來曆。
隻有他知道——那是某個夢裏,他在硝煙彌漫的戰場上死去時,親手摘下交給戰友的遺物。
那個夢,持續了整整十一年。
他做過臥底、背過罵名、挨過三千六百針刑訊逼供,隻為等一句平反。
最後死在黎明前五分鐘,子彈穿透左胸,剛好壓在心跳停止的瞬間。
“你們活過的每一秒,我都記得。”他低聲呢喃,像是說給誰聽。
就在這時,周海濤起身離席。
“有點不舒服,先走一步。”
他腳步虛浮,臉色發青。剛走出大門,手機震動。
銀行通知:【您名下賬戶因涉嫌洗錢活動,已被司法機關凍結】
他手指顫抖地點開新聞——那篇被全網瘋傳的賬目帖再度登上熱搜榜首。
其中一筆轉賬,金額87萬,收款方是他妻子名下的空殼文化公司,備注寫著:“《暗河》項目投資款”。
可他從未簽過這筆協議。
他猛地抬頭,望向城市另一端。
陸氏大廈巍然矗立,頂層辦公室燈火通明,仿佛一隻俯瞰眾生的眼睛。
風掠過耳畔,帶著一絲冷笑般的涼意。
而在那扇落地窗前,陸知微緩緩合上懷表,低語如夢囈:
“你說謊的時候,夢裏的人,都看著你呢。”
次日清晨,副導演接到緊急電話,臉色驟變,衝進化妝間大喊:
“所有人集合!原定今天的重頭戲......”
話未說完,空氣凝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