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郡主愛了十一年的將軍,最近變得不同往常。
一個月前,郡主為了腸胃不適的宋雲衡,缺席了他們成婚十一年的紀念日,向來重視節日的將軍,卻似乎毫不在意,早早就進入了夢鄉。
半個月前暴雪,郡主未能如約去迎接遠行歸來的將軍,跑去宋雲衡生辰宴上為他獻詩助興,將軍迎著暴雪獨自回府,安靜的更衣用膳。
三天前,郡主急著照顧手被劃傷的宋雲衡,丟下了從馬上摔下來的將軍,素來愛吃醋的將軍忘了與她定情時的山盟海誓,平靜的看病就醫。
郡主欲納新寵,見將軍臉色蒼白,她無奈歎息。
“淩煊,我們成親十一年了,你還拿隻要我納新人,係統就會拿掉你的記憶,帶你離開那套來威脅我嗎?”
“你走不了的,更何況,你舍得麼?”
記憶殘缺的我沒有回應,而是直接呼喚係統。
“係統,我想回家了。”
1.
“想要離開,你的肉身需先腐死,再等三日,我接你回家。”
久違的係統聲音在腦海中響起,我闔眸,壓住心中泛起的苦澀,“我等你。”
原以為留在薑嵐音身邊,能與她百年恩愛,不會再有見到係統的那一日,沒想到不過十一年,便已物是人非。
這時,結束禮教文化的薑嵐音回來了。
此時,薑嵐音自祠堂歸來,她容顏傾城,卻身披濕透的白袍,烏黑的發絲凝著雪花,如冬日裏最動人的風景,緩緩向我走來。
“淩煊,往日下雪,你總會為我披上鬥篷,今日為何未見你身影?”
她輕聲問道,眼中閃過一絲不解與委屈。
我望著她,心中五味雜陳,眼睫輕顫,“忘了。”
往昔冬日,每逢飄雪,我必會手執溫暖鬥篷,靜靜守候在她歸來的路上,隻為護她免受風雪侵襲。
這份深情,已持續十一年之久。
然而今日,我卻忘了。
不僅如此,還有許多關於她的記憶,正逐漸從我的腦海中消散。
係統曾預言,攻略成功後為深情女二所留之人,終將麵臨不幸。
我未曾相信,還與它立下賭約。
若她心意轉變,我與她相愛的記憶將逐漸模糊,甚至消失,身體亦將日漸衰弱。
盡管種種跡象已顯,我卻直至此刻才恍然察覺,她的心已悄然改變。
薑嵐音白皙的臉龐上,雪花輕輕融化,“你是真的忘了,還是因我前幾日去醫館照顧雲衡,而你在病中卻未得我陪伴,心生怨懟,今日連鬥篷也未為我準備?”
我坦誠以對:“是真的忘了,因為係統正在抽離我關於你的......”
“夠了,”薑嵐音輕皺眉頭,走上前來,無奈地說道:“將軍,我們成親十一年,你還要用係統會帶走你的謊言來哄騙我嗎?我深知,那不過是你想讓我更加珍視你的手段。”
我聞言一愣,怔怔地看著她。
原來,她隻當我在欺騙她,不信我真的會失去記憶,更不信我會離開。
若是從前,我定會耐心解釋,但如今我已將離去,她是否相信,已不再重要。
她將一柄精致的玉扇遞給了我,“淩煊,你莫要同我鬧脾氣了,我知錯。”
“這玉扇是西域進貢的,全天下隻有兩柄,你執扇時最是風度翩翩,明日是你的生辰,我們帶靈兒一起去郊外遊玩,可好?”
她的最後一句帶著祈求的語氣,高高在上的郡主能如此低頭,便已是極有誠意。
我看了一眼那玉扇,扇骨細膩,一看就是匠心獨運。
“這是給我一個人的,還是別人也有?”
薑嵐音掐了掐我的臉。
“這是賠罪禮,自然隻有你有。”
她騙我,我見過,宋雲衡的書房裏掛著柄一模一樣的。
我的心頭泛起熟悉的苦澀滋味,卻不再像初始那般撕裂的心痛,身體的痛感逐漸加強。
她將玉扇輕放在我的手中,我看見她眼裏的溫柔幾乎要滴出水來,同以前沒有不同,甚至更甚從前。
可我忽然間覺得好像不認識她了。
在這個以女性為尊的朝代,十一年前,我的郡主曾是皇位的不二之選,她本有機會統治整個江山。
然而,因為我孤兒的身份低微,無法成為那高高在上的皇後,也無法忍受與他人共侍一妻的屈辱,她便斷然放棄了那至尊的寶座,招我為駙馬。
在世人眼中,她令人敬畏,但在我麵前,她總是輕聲細語,對我寵愛有加,她的愛深沉而熾熱,是世間獨一無二的珍寶,令人羨慕不已。
現在,她似乎依然深愛著我,但這份愛卻讓我感到迷茫,仿佛觸不可及。
薑嵐音察覺到我的沉默,點起腳輕輕敲了下我的頭,問道:“怎麼了,不想去遊玩嗎?”
我凝視著她,勉強擠出一絲微笑。
“好,明天我們一起去郊外。”
三日後,我將離去,這次出行,就當作是我們分別前的最後一次相聚。
畢竟,她也是我全心全意愛了十一年的人。
2.
翌日,我們一家三口上了馬車。
因為抽離了感情身體也日益衰敗,我精神頭不足。
馬車沒走兩步路,靈兒便歡喜道:“娘親,今日天氣正好,我們叫上雲衡叔叔一起吧,他會帶我放風箏,還會教我如何捉蝴蝶,爹爹總是那麼嚴肅,我都悶壞了。”
薑嵐音瞬間沉了臉。
“靈兒,今日是你爹爹的生辰,休要胡鬧。”
靈兒被訓斥後,也意識到說錯了話,趕忙觀察我的臉色。
“爹爹,你不會真的生氣了吧?”
聽靈兒的口氣,薑嵐音已經帶她與宋雲衡見很多次了,我沒像從前那般跟她打趣,隻是安靜的望著馬車外的景色。
“沒有。”
薑嵐音緊緊握住了我的手,溫聲道:“靈兒還小,童言無忌,你別和她計較,嗯?”
我輕推開她的手,忍住身體上不斷加劇的痛感。
“我明白。”
抵達城郊的花園後,我們步下馬車,小徑曲折,行走頗為不便。
薑嵐音擔心我跌倒,緊緊握著我的手,牽著我的手要為我帶路。
然而,突然前方傳來幾聲尖銳的“救命”,我抬頭望去,一個清秀的小郎君被幾個強盜團團圍住,我一眼便認出,那是宋雲衡。
他淚眼朦朧地向我們投來求救的目光,聲音崩潰地呼喊,
“嵐音,救我!”
緊接著,薑嵐音臉色驟變,毫不猶豫地放開我的手,飛奔過去。
“放肆,給本郡主住手!”薑嵐音文武雙全,力氣不小,我如今羸弱,被她一甩整個人一下失去重心,摔倒在地,手臂狠狠擦過鋒利的石塊,腿部也撞上石子。
劇烈的痛感席卷而來,手臂上的傷口迅速滲出鮮血,濕透了衣袖,,饒是再能忍痛的我也忍不住悶哼出聲,額頭冷汗直冒。
我強撐著從石子路上站起,便見我的郡主已經將人救下。
宋雲衡無力地倒在她的懷裏,脆弱道:“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嵐音了......”
話落,他便暈了過去,薑嵐音神色焦急,慌亂的扶著他上了馬車。
靈兒急得快要哭了,手忙腳亂的爬上馬車,催促車夫。
“快回去,雲衡叔叔暈倒了,你快去駕馬車!”
車夫看向被晾在不遠處的我,想開口說什麼,薑嵐音嚴厲的聲音便從馬車裏透了出來。
“還愣著幹什麼,活膩了麼!”
馬夫被嚇得一顫,駕著馬車快速離開。
自始至終,我無人問津,胳膊上的血滴落在地上,強烈的痛感如海浪一般翻滾而起,我沉默的站在原地。
直到馬車徹底離去,我才微微垂眸,卻看到了崎嶇不平的石子路上,遺落了一對精致的玉佩。
那是薑嵐音與靈兒的,也是當初她們母女生命垂危時,我不顧千裏迢迢趕至寒山,跪拜了九百九十九級台階,才求得的一對傳家玉佩。
如今,它們卻被孤零零地遺棄在這荒涼的花園中。
我忍著疼痛彎腰拾起玉佩,踱步至一旁的湖畔,手一鬆,玉佩隨風飄落,沉入深不見底的湖中,很快被漣漪吞沒,消失得無影無蹤。而我的記憶,也跟著消失了一部分。
“不要緊的,很快,我這個多餘的人也要消失在世界上了。”
我簡單給自己的手包紮了一下,止血,然後忍著腿疼從花園走了回去。
快到城門口時,薑嵐音駕著馬車火急火燎的趕了來。
“淩煊,雲衡身子骨不好,我也是情急之下這才......”她下了馬,開口帶著慌張與歉意,緊緊的抓著我的手,“你別生氣,好嗎?”
薑嵐音似乎真的很緊張我,額頭上急出了冷汗,手也冰涼。
我沒有和她爭辯,隻是問:“你打算什麼時候給我休書?我隨時都可以走的。”
聞言,薑嵐音的眼神中閃過一絲錯愕。
“休你?淩煊,你在說什麼胡話,自成親你那一日起,我從未想過休你,我們說好要長相廝守的。”
這時,她似乎更慌了,瞧見了我胳膊上有血,臉色驟變。
“這怎麼弄傷的?回府,我給你上藥。”
她要抱我,我卻按住她的手。
“你若是不休我,宋雲衡怎麼辦?”
她身子一僵,立即將我摟進懷裏,語氣極盡溫柔。
“淩煊,我確實要招雲衡進府,但那是太後的意思,你放心,他無論如何都越不過你去。”
我唇角輕扯,“可我不喜歡二男共侍一妻。”
薑嵐音的臉色沉下來,定定的望著我。
“淩煊,我愛的是你,娶他,是皇命難違。”
“身在皇家有諸多無奈,我多年如一日的對你,如今我為難,你為何不能體諒我?”
我張了張嘴,她又沉冷道:“我先送你回府處理傷口,今日在朝中還有一些事要處理,就不多耽擱了。”
我垂下眼睫,沒再多說隨她上了馬車。
當初為了迎我為駙馬,她連皇位都能舍棄,全天下都反對,她也要握住我的手。
那樣難的事她都辦到了,如今太後要她納寵,她拒絕不了。
而宋雲衡遇到困難與危險,她一馬當先,也時常帶著孩子與他見麵。
承認變心,很難麼。
回府後,薑嵐音為我包紮傷口,卻全程沒有跟我說一句,最後叮囑我好好休息便走了。
看著她冷漠遠去,感受著她不再似往昔那般的溫柔,我感覺記憶驀然空了一大塊,心中強烈的刺痛感逐漸平緩,隨之而來的,是蔓延全身的疼痛。
3
我身子踉蹌了一下,院中的侍從瞧見趕忙跑來扶住了我。
“將軍是不是傷到筋骨了,怎麼瞧著這般虛弱?要不要再讓大夫回來瞧瞧?”
我搖頭,係統說了,我的身體會在三日內破敗幹淨。
這是我為愛留下來的代價。
我該承受。
“不用,我沒事。”
我躺在床上渾渾噩噩的休息,不知過去多久,就迷迷糊糊聽到一陣吵鬧聲。
我剛起身,屋外就跑進來一個俊美的男子,神色慌張。
“將軍,對不起,我......我本來是按著郡主說的,想在府中四處走走散散心,沒想到馬廄中的馬叫了一聲,我心下害怕,便......便踢了一腳。”
“它突然受驚撞倒了圍欄,逃出馬廄,我追不上,它就掉進了附近的深坑,等我找到它時,它已經......已經沒了氣息......”
他哭著給我跪下,“將軍,我自知罪該萬死,求您責罰!”
跟著跑進門的靈兒,差點摔了都要抓住了我的手,懇求著。
“不怪雲衡叔叔,他不是故意的,爹爹,求您不要罰他。”
我剛睡醒,腦子還沒反應過來,隻僵硬走到庭院,呆呆地看著已經氣絕的天行。
它是我多年前從戰場上救下的戰馬,生性勇猛忠誠,它曾陪我衝鋒陷陣,偏偏隻聽我一人的命令,靈兒和薑嵐音若有點點對我不好,它都會發出警告的嘶鳴。
它在府裏,已經十一年了,比靈兒還大。
我的全身像是突然間被抽幹了力氣,聲音發顫。
“靈兒,它是從小陪你長大的夥伴,你覺得可以輕飄飄揭過麼?”
靈兒眼中含淚,嗚咽得說不出話。
宋雲衡眸中藏著冷意,驟然開始朝我磕頭。
“若是將軍心中的怒火不能平息,我願意以我的命來抵它的命!”
說著他撞向柱子,身子倒下,眾人慌作一團。
這時,薑嵐音剛好回了府,她好像是氣急,卻先命人將宋雲衡帶走,靈兒也哭著離開了。
薑嵐音走到我的跟前,聲音冷冷的砸下來,“不過是一匹馬,難道你真想要雲衡的命?”
我抱起死去多時的天行,眼神黯然,沉默了很久,才輕聲道。“當初你剛養它的時候,它還是幼駒,多病,你挨家挨戶的敲門,找獸醫,拚命努力的救下它,我想,過去的郡主不會輕飄飄的說一句,它隻是一匹馬。”
薑嵐音的臉色微變,似乎有被我刺痛的痕跡,她深呼吸了一口氣,握著我的手。 “淩煊,我們可以再養一匹,重新培養感情,就像天行一樣,我保證,以後不會有這樣的意外再發生了。”
我扯唇,拿開她的手, “不必了,天行是無可替代的。”
說完後,我命下人們將它移到碩大的桃樹下,我鐵鏟挖著腳下的泥土,埋葬了它。 薑嵐音就這麼陪著我,站在我的身後也很沉默,她似乎在怕什麼,竟將我囚禁在院中,加派了守衛,生怕我離開一般。
晚上,我坐在椅子上休息,侍從唉聲歎氣。 “將軍,您和郡主大吵一架,我明白您心情不佳,若您心中有所鬱結,不妨向我傾訴。”我愣了一下,“我和郡主爭執了?”
我努力回想,卻沒有任何記憶,看來我的記憶又缺失了一部分。
侍從怔了怔,沒有提及天行的事情,隻是謹慎地說:“明天......明天有新人要進府。”
我明白了,微微一笑, “那很好。”
明天她迎娶新歡,而係統將帶我離開這裏,真是再好不過。
侍從以為我在苦中作樂,終於忍不住,淚水奪眶而出, “將軍......郡主她,她終究是負了您。”
我並不感到痛苦,仔細想來,我甚至忘記了她當初對我許下的承諾,究竟是真心實意,還是僅僅出於善意,我也一並忘記了。
我整夜被疼痛折磨,第二天,震耳欲聾的鑼鼓聲將我喚醒。
我期待已久的係統終於啟動了,“宿主,我來帶你回去了,但死亡那一刻會很痛苦。”
我毫不猶豫地點頭。 “我能承受。”
緊接著,劇烈的痛苦突然席卷全身,窒息感強烈,我倒在地上,無法控製地翻滾。 侍從聽到動靜急忙跑來,看到這一幕大吃一驚。
“將軍!您怎麼了?!您再堅持一下,我立刻去請郡主和禦醫!”
他慌張地想要離開,但我叫住了他,我的眼神中既有解脫,也有釋然。
“謝謝你,我們......要說再見了。”
侍從震驚地看著我,“將軍......”
我輕輕地笑了,這是我這段時間以來最燦爛的笑容,“我要回家了。”
侍從淚如泉湧,“我明白了,恭送將軍。”
這時,外麵傳來一聲響亮的祝賀:“恭喜郡主喜得佳婿,祝二位白頭偕老,早生貴子!”在一片喜慶的祝福聲中,我在床上慢慢的咽了氣,從此再無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