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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本台最新消息,淩晨三點,錫城封家公寓驚現大量溺斃腐屍。”

“死者均為住戶,於前日仍有社會活動。”

“封家公寓形成靈異禁地,現已封控。”

“錫城靈異監管局,提醒一公裏內住戶,防範自身安全......”

下午三點。

四麵無窗的逼仄房間,隻放得下一張生鏽的彈簧床、一個老舊木櫃、一台正報道的小電視。

周嶽掀開門簾,一瘸一拐地坐在床頭,將通話中的手機放在一旁。

彈簧床吱吖刺耳。

牆上的石灰,應聲簌簌而落。

周嶽吃力地彎下腰,掀開褲腿,露出一條潰爛、萎縮的右腿。

那條腿密密麻麻十幾個窟窿,不斷溢出腥臭的膿血。

深入骨髓的疼痛,周嶽硬是不吭一聲,隻默默打開抽屜,取出藥盒。

他努力在空盒壁內挖出一點零星藥膏,塗抹傷口時甚至屏住呼吸,生怕浪費了。

“嶽哥,你又沒定期複查?”清朗的男聲透著關切。

開裂的手機屏上,閃爍著“溫濤”的頭像。

周嶽咬牙蹙眉,因疼痛而滿臉汗珠:“藥膏還有,我就沒去。”

“你又騙人!”溫濤又氣又急:“你領到的劑量撐不了這麼久。你肯定在減少用藥量!”

周嶽聞言沉默。

九年前,靈異禁地形成。

全球一夜死傷十萬人後,各國確定了“鬼”的存在。

國家成立了靈異監管局,試圖攻破這種現象。

九年一晃,局麵雖勉強平衡,可因避災不及時被禁地詛咒侵蝕的普通人,也因後遺症苦不堪言。

他和溫濤,都是病友。

雖說藥品可以終身控製,但藥費日積月累,是個天文數字。

溫濤的聲音陡然拔高:“嶽哥,你如果是擔心錢,我還有存款......”

周嶽打斷對方,聲音嘶啞嚴肅:

“小濤,別再輕易說借錢。”

“現下物價翻了數十倍,不少東西更得走黑市才能買到。單單這特效藥的費用,也得幾百萬了。”

“謹慎!低調!你要為自己、你爸媽的安全負責!”

溫濤又氣又急:“嶽哥,你救過我的命。我......”

“叮鈴!”

臥室外門鈴一響。

“客人來了。小濤,我先掛了。”

周嶽掀開門簾,正看到一個約莫四十、裹著黑大衣的絡腮胡男人。

男人打量著這二十來平,僅靠一盞鎢絲燈照明的紅磚小屋。

目光順著靠牆而立的那些木桌,掠過桌上的各種民俗擺件,最後定格於周嶽。

“短發、黑皮、纖瘦、黑夾克,還有腿傷,您就是這處黑市中介所的周老板。幸會。”

男人展露笑容,摘下帽子,撣掉身上厚厚的紙灰。

一股焦糊味撲鼻而來。

“失禮了,來的路上忘記撐傘。”男人微微欠身,走向櫃台。

周嶽沒吭聲,撇了眼玻璃門外似雪墜落的紙灰。

自靈異禁地出現,詭異的紙灰頂替日月,連降九年。

晝夜從此消失,世界隻留一片灰色。

因太過不祥,眾人已習慣隨身攜帶雨具。

忘記撐傘?

嗬,扯謊。

“停步,兩米。”

周嶽眼皮一抬,單手按在櫃台的匣子上,手臂因緊繃而血管凸起。

男人一頓,保持安全距離,從懷裏取出個巴掌大的盒子。

周嶽熟練地取出賬本:“老規矩,提貨時間、暗號、定金。”

男人將一個牛皮信封拋給周嶽:“今夜淩晨一點取。暗號女童。尾款一千八。”

周嶽垂下眼眸,仔細清點信封裏的每一張鈔票。

店內頓時安靜得過分。

店外卻嘈雜不休。

風衣男人眼神複雜:“最開始三個月,後麵是一個月。現在每座城市,平均半個月就會誕生新禁地。大家快到極限了。”

周嶽沒吭聲,默默數了第二遍,又放入點鈔機。

“嘀!一千元整!”

都是真鈔,數額全對。

周嶽總算有了笑容。

他順著男人的目光看向店外。

紙灰飄散成迷霧,如同永不終結的葬儀。

路燈昏黃,照出早已倒閉的商場。外牆上的琳琅燈牌早已褪色,隻剩破損線纜裸露在外。

豪華商業街隻有便利店還營業,多番被砸碎修補的櫥窗上,殘留著幹涸的血汙。

流浪漢縮在牆角,啃食發黴的垃圾。

暴徒拔刀衝向路人,一身血地搶過錢包,興奮地買下麻葉。

公交站台上,勉強維生的上班族們,緊張地看完禁地播報後,紛紛耷拉下雙眼,麻木無神地擠入公交,對四周暴行不聞不問。

鳴笛聲中,他們一臉欣羨地看著呼嘯而過的汽車。

如今的世道,離崩壞一線之差。

“周老板,您有想過進入禁地嗎?”男人戴上帽子,笑容意味深長,腳步突然逼近兩米之內:“傳言,從禁地活下來的人,都能得償所願哦!”

周嶽冷臉打開匣子:“我就是個做地下中介的老百姓,對傳聞不感興趣。先生,別犯了我這裏的規矩。”

鋥亮的手槍擺上櫃台。

男人啞然一笑,後退開門:

“9毫米大口徑,七千焦耳動能的左輪手槍,附裝消音器。”

“早聽聞東亭區的周老板,是錫城黑市最謹慎的中介人,名副其實啊。”

“鄙人告辭。”

門鈴響,男人逐漸消失在灰蒙蒙的人海。

周嶽長舒口氣,一瘸一拐地走出櫃台,拽下卷簾門,拴上鐵索。

他又抬手推了推,確定尋常辦法無法破門後,才拿起盒子。

盒子是木質的,摸著有些陰潮,鎖頭也不牢靠。稍微掰開一下,或許就能看到裏頭的秘密。

周嶽卻直接取了一塊黑布將木盒裹起,看都不看地鎖入牆壁暗格。

他做這行也有四年,十分清楚“知道越多,死的越快”。

“訂金一千,尾款一千八,今天這筆算大生意。”

“再撐幾天,就能再去醫院買藥了。”

周嶽順勢坐下,將錢放入保險箱。

旁邊有張修補過的木桌,擺著五個骨灰盒,一張集體照。

周嶽眼眶泛紅,額頭輕輕貼在照片那位慈祥的白發老人上,如童年般蹭了蹭。

從前,他就喜歡在老人懷中蹭著腦袋撒嬌要糖果吃。

“院長,大家......”

九年前。

十八歲的他離開孤兒院,卻在打工第二天,收到了院長和弟弟妹妹死於禁地的噩耗。

五年前。

他邊打工邊學習,成功考上靈異監管局文員崗。想著等收入穩定,就能給孤兒院的大家買一塊體麵的墓地。

不料入職前夜,他被靈異禁地外圍的詛咒侵蝕了身體。

雖然僥幸存活,卻也導致詛咒不斷腐爛右腿。為了避免擴散,隻能用藥度日。

然後,他就收到了解聘通知。

對監管局來說,靈異侵蝕意味著風險。

他隻能回到孤兒院遺址,蓋了個小破屋度日。

又因巧合,幹了這份黑市中介的行當。

哪怕黑市危險重重,九成傭金還要上供,他也咬牙幹了四年。

如今,他二十八歲。

一切,都為了活下去。

“禁地,真能得償所願嗎?”

周嶽目露希冀,下意識捶打著膝蓋。

他不奢求其它,隻要能有雙完好的腿......

周嶽自嘲一笑。

算了,瘋話而已。

他起身給自己煮了碗麵,拿起雞蛋時神色糾結,屢次拿起又放入冰箱。

這是七天才吃一次的美食,要為了這筆收入慶賀下嗎?

想了又想,周嶽還是小心翼翼放下雞蛋,默默在碗中多加了一撮鹽。

蒸騰的鍋氣衝散了紙雪的焦糊味。

一碗連豬油都沒有的素麵,周嶽卻“咕嘟咕嘟”將湯也喝了個幹淨,最後還有些饞地舔了下碗邊的湯漬。

見時間還早,周嶽躺回臥室。

他沒關閉電視。

靈異播報是二十四小時待命的。

這九年來,所有人都養成了隨時聽播報的習慣。

漸漸的,疲憊上湧。

周嶽沉沉睡下。

......

嘀嗒。

嘀嗒。

水滴聲格外清脆。

“緊急通知,有人刻意擴散禁地侵蝕範圍......”

播報聲似乎因信號不良,嘈雜刺耳。

周嶽暈乎乎地睜開眼。

燈光昏沉。

電視裏沒有主持人,隻有個穿著花布襖的女童背對鏡頭,拍著紅皮球。

“我幻聽了?”

“主持台上怎麼是個小孩?”

周嶽看向手機。

淩晨一點。

他連忙下床,掀起簾子,抬腳一落,卻踩出一片水花。

借著臥室燈光,周嶽發現漆黑的大堂,竟是被水淹沒至腳踝。

“水管破了?”

周嶽眉頭擰緊,謹慎地取出手槍走向門口。

就在他打算開門放水時,平靜的水麵忽然蕩起漣漪,浮上來一根沾滿青苔的撥浪鼓。

那鼓上的紅顏料正迅速暈開,如同一灘血漬。

周嶽神情一僵,熟悉的感覺讓他汗毛直豎。

“嘻嘻......”女童笑聲突兀而起,更有拍手聲緊隨:“簷角鐵馬叮當響,井底瓷娃洗紅裳。阿姊昨夜辮繩散,漂在壇心白藕旁......”

“嘩啦!”

水花中不斷浮出一件件破損褪色的老物件。

泥娃娃、風箏、毽子......

周嶽猛然回頭。

一顆紅色皮球,滴溜溜滾入水中。

是電視女童的那顆。

周嶽心底一顫,一個趔趄摔進水中,在聞到一陣腐屍味時,頭皮一炸。

不會錯了,和他當初被禁地外圍侵蝕時的感覺一樣。

是附近有靈異禁地又要形成?

跑!

周嶽獰著臉,毫不猶豫開槍打碎門鎖,掀起卷簾門。

“啪!”

紅色皮球迅速滾來,激起的漣漪上竟泛起腳印,仿佛有東西踩在水麵迅速逼近。

那存放盒子的暗格,嗡嗡震響。

周嶽立刻騎上電動車,將油門擰到最大。

疾馳中,他慌忙打開手機。

屏幕內,主持人正一臉嚴肅:“緊急播報,封家公寓侵蝕範圍加劇。傳播者穿黑大衣,有絡腮胡,如看見......”

通知震耳欲聾。

周嶽驚愕地盯著屏幕。

是白天那個男人。

“暗號是女童,又問我想不想進入靈異禁地。”周嶽心驚肉跳地大罵道:“那個盒子就是加劇侵蝕的媒介!”

他驚怒地瞥向後視鏡,女童仍背對著站在大門口,拍著皮球。

“長房點燈照祠堂,木盆盛滿桂花香。莫怪井台霜痕重,一汪月亮涼又胖。”

童謠再度響起。

周嶽敏銳感覺到一陣陰冷的呼吸,吹起他耳廓的絨毛。

後視鏡內,女童不見蹤影。

“啪!”

腳踝處仿佛多了什麼。

周嶽悚然低頭,紅色皮球正在踏板上跳動。

紙灰迷眼。

柏油路變成一望無際的濁水。

不好!

“嘻嘻!”

皮球翻滾,露出女童那張浮腫腐爛的笑臉。

一雙慘白小手,猛地刺穿周嶽心口,將其硬生生按入水淵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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