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城郊。
月明星稀,露色濃重。
唯有夜行的鴉鷹停在枝頭,不時發出幾聲鬼魅般的嘶鳴。
虞意歡穿行林間,越往深處走,血腥味就越重。
終於,在靠近官道的背坡樹林裏,她看到了要找的人。
半人高的野草淩亂,橫七豎八地躺著十數名剛剛死去的兵士。
虞意歡皺眉,心間湧上難以言說的酸澀。
這一世,她還是來晚了嗎?
就在這時。
身後傳來細微的破空聲。
身體先於大腦指令,她敏銳地偏頭躲過了暗器。
隨後身子一歪,整個人在地上滾了一圈兒,躲進草叢裏。
然,卻並未等到那潛伏的殺手前來尋找自己。
虞意歡心中湧上希冀,看來不是宋明修派出來的殺手!
那便是......
貓腰迂回繞到方才暗器所出的方位。
果然,一個身量頎長的青年,緊閉雙眼靠在大石後頭。
那青年俊眼修眉,任血泥糊了一臉,亦能看出天人之姿。
身著玄衣金甲,袖間繡著金絲蟒紋,分明身份斐然。
隻,渾身透著死氣。
虞意歡緊張起來,伸手去探他的鼻息。
下一秒。
青年驀地睜眼,看她的眼神如同看著一個死人。
旋即寒光一閃,鋒利的玄鐵匕首裹著寒風直襲她的咽喉要害!
虞意歡眸光一凜。
本能朝後一閃,避開了這致命一擊。
青年見她動作利落,隻道來者不善。
揮著殘臂就要再補一刀,倏爾迷香撲鼻而來。
須臾間,便徹底失去了意識。
虞意歡鬆了口氣。
“不愧是鎮北王。”
身負重傷,仍有如此武力。
倘若前世的他沒有死在這場陰謀算計裏......
那麼,漠北的百姓們,是否也能多過幾年安穩日子?
隻是前世,鎮北王身死的消息傳回京城時,已是半個月之後。
彼時,她正因清名盡失、被貶妻為妾一事焦頭爛額。
一邊要忙於應付宋家的指摘謾罵,和蘇岫卿鬥智鬥勇,一邊又擔心自己的事會傳到父兄耳中,玷汙了將軍府的門楣。
得知裴尋之身死的同時,父兄通敵叛國、虞家全家在西北伏誅的消息也隨之傳來。
昔日輝煌的撫遠將軍府徹底傾覆。
她一心為將軍府翻案,卻關心則亂,被宋天睿和宋明修那對白眼狼父子騙得團團轉,徹底陷入死局。
重生一世,也讓她回過幾分味,裴尋之死亡是大皇子和宋明修的第一步棋,這一局破了,她就有時間和宋家周旋,挽救將軍府。
那些賤人,一個都別想活!
虞意歡眼眸危險地眯了眯,旋即又歎了一口氣。
想不到,堂堂鎮北王也有這麼狼狽的時候,還真是造化弄人。
趁著夜色,虞意歡將裴尋之背到一處荒蕪的破廟中落腳。
撕開夜行衣,青年精壯的身子上滿是新傷舊痕。
那當胸的一刀明顯是險些要了他的性命,更是深可見骨!
虞意歡卻神色不變,利落地拿出隨身攜帶的白藥,為裴尋之清理傷口止血。
包紮時,頭頂上方傳來青年虛弱的聲音。
“你,是何人?”
“為什麼要救我?”
“你不是和他們一夥的?”
虞意歡雙手自他腰間穿過,最後又將細布繞到胸前穩穩係上。
“你問題這麼多,讓我怎麼回答?”
她低歎一聲,扯下冪籬:“撫遠將軍府,虞意歡。”
裴尋之臉上的血跡已經清洗幹淨。
借著月光,虞意歡看到了他臉上的錯愕:“是你?”
“你怎麼會在這裏?”
虞意歡抿唇,岔開話題:“你知道是誰要殺你嗎?”
裴尋之看了她一眼:“若我沒猜錯,宋明修是夜祁淵的人?”
夜祁淵,便是大皇子。
虞意歡垂眸不語,算是默認了他的話。
心中卻驚歎此人多智近妖。
隻可惜,如此驚才絕豔的人,前世死於宋明修那樣的宵小之手。
“你是宋明修的妻子,他要殺我,你為什麼要救我?”
頓了頓,他不自然地別開臉:“你我男女有別,何況你已成婚,若叫人知道,你的名聲......”
目光卻落到她不慎露出的那截細白手臂上,頓時噤了聲。
那裏,仍有一顆血紅的朱砂痣。
“你......”
裴尋之鳳眸微怔。
她尚未和宋明修有過夫妻之實?
虞意歡並沒有如數回答他的問題,隻道:“醫者眼中無男女,今夜之事,鎮北王無需掛懷。”
說罷,她站起身:“宋明修眼下自顧不暇,你在這裏暫時安全,想辦法聯係你的下屬吧,我先走了。”
話落,飛身出廟,全然不掩飾自己絕頂的輕功。
裴尋之獨自靠在佛龕背後。
閉著眼,清晰地聽見了胸腔裏那顆心臟的跳動。
他曾以為,今生不能再與心愛的女子相守。
如今......
他倏然睜開眼,薄唇掛著一絲極淡的笑意。
拖著殘破的身子,虔誠跪在蛛網纏身、卻慈眉低眸的菩薩像前。
他,為何不能?
......
虞意歡悄無聲息地回到琉璃苑。
剛換下夜行衣,淨了臉,門口忽地傳來一老婆子張狂的聲音。
虞意歡認出來,那是慈安堂裏,宋老夫人身邊最得臉的婆子。
桂嬤嬤。
“老太太已經不追究夫人害了世子之事,如今不過讓奴婢來請夫人為世子治病!夫人卻如此托大,究竟還將不將老太太和世子放在眼中?”
落蘇攔著桂嬤嬤,好言相勸:“桂嬤嬤,我家夫人已經睡了,有什麼事明日再說吧。”
話落,“啪”的一聲。
“你個爛舌頭的小蹄子!”
“若是耽誤了世子的病情,老太太定將你賣進九等窯子裏贖罪!”
虞意歡走出來的時候,正好看到桂嬤嬤揪著落蘇的頭發。
神色猙獰地對著落蘇的連左右開弓。
下一秒,勁風襲來。
桂嬤嬤老邁的身子,如殘葉一樣飛了出去。
然,無人在意這老貨的死活。
虞意歡疾步走到落蘇麵前:“沒事吧?”
落蘇一張臉腫脹得幾乎看不見眼睛。
“奴婢沒事。”
她搖搖頭,卻在心中微鬆了一口氣。
夫人回來了就好。
若叫人知道夫人半夜出府不知去向,隻怕慈安堂裏那位更會以此大做文章,叫夫人在府中的日子更加艱難......
“夫人,老奴尊您一聲夫人,可您別忘了,老婆子,老婆子是老太太房裏的人!打我,就是打老太太的臉!您就不怕老太太知道嗎?”
桂嬤嬤挨了一記心窩腳,摔在地上吐了血。
說話聲音虛弱不少,態度卻還是一如既往的囂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