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平常她很少出自己的小院,冬日天冷她更是如此,所以並沒有人注意到她總是衣不得體。
崔老夫人跟三夫人,也是如此她們之前的注意力都在奇怪於今日崔瑤月的出現上。
眾人看著崔瑤月身上那件明顯不合身、顏色發舊的小襖。
一直沒有機會說話的三房兩個堂妹此時才驚訝出聲,“祖母,娘,你們看瑤月姐姐身上的衣服,怎麼這麼小。”
為什麼這麼小,都是後院的女子,哪個心裏猜不到原委。
三夫人摟了摟身旁的兩個女兒,心中倒是真心實意的對崔瑤月起了一絲同情,庶女的出身已經就夠不好了。
親姨娘還死了,還死在了...
哎,三夫人沒想下去,就等著看秦氏如何應對了。
秦氏一口氣堵在胸口,一雙眼波流轉風情萬種的眸子緊盯崔瑤月,有些不敢置信,
“你什麼意思!是想說我苛待你了?”
這個平日見著自己就低頭縮背,連話都不敢說的庶女,怎麼這麼反常。
看來今天是打定了主意,要跟自己作對了!
崔賢鶴臉色一沉,眼中怒氣翻湧,崔老夫人跟三夫人都覺得這是要狠狠的斥責秦氏了。
可聽到的話卻是讓眾人意外。
“都到了要出嫁的年紀了,還如此的衣衫不整,成何體統!”
他沒根本懷疑是自己的嫡妻苛待庶出子女,反而覺得是崔瑤月少教無禮。
想到的是崔瑤月如此寒酸的模樣出現在外人眼前。
丟的是崔府的臉,丟他的臉!
崔瑤月要的就是父親這個反應!
一點不意外,要是父親向著她,她才覺得反常。
“父親覺得女兒是故意這麼穿,想要陷嫡母於不慈?想要嘩眾取寵?”
抬起淚眼朦朧的臉,委屈卻又倔強:
“父親若是不信,女兒懇請父親移步,去一趟女兒的閨房一看!”
秦氏聞言臉色由青轉白,眼神中的憤怒輕蔑也帶上了不安,想要開口勸阻崔賢鶴。
一直觀察秦氏反應的三夫人趕緊搶先道:“娘,說來我們可從沒去過瑤月的院中呢,索幸今日無事,我們也陪著夫兄去看看吧。娘---”
搖著崔老夫人的袖子,聲調輕快,還夾帶了一絲撒嬌,讓人聽了倒像是勸老夫人去花園中走走似的。
“好好,我這把老骨頭就去走一趟,你快別搖了。”崔老夫人寵溺的應下,顯然很受用。
“那便去吧。”崔賢鶴本來沒打算去,但老娘都點頭了。
他少不得去看看,不然就是拂老娘的麵子。
一行人各懷心思,朝著崔瑤月所住的小院走去。
崔賢鶴沉著臉,扶著崔老夫人走在最前麵。
秦氏跟在他身側,臉上帶著被冒犯的慍怒,但眼底深處卻藏著驚慌。
三房的兩位小姐未出閣自然不適合參與,還有大夫人自持孀居,無心過問,從嘉樹堂出來便回自己的住處了。
三夫人王氏原本是想跟秦氏並排走的,可見崔瑤月示意的眼神。
腳下便慢了幾步,走到了崔瑤月的身邊。
“三嬸可想掌家,主持崔府中饋?”崔瑤月聲若蚊吟,卻清晰的飄進王氏的耳中。
王氏沒有說話,心裏卻思忖起來。
她今日幫崔瑤月說了幾句話,一是看不慣秦氏的做派,二是也憐惜崔瑤月的孤苦無依。
可一府的中饋權怎麼可能是一個庶女能左右的。
要不是大伯死的早,大嫂獨子也早死,中饋也輪不到秦氏頭上。
她就算想又能如何,她相公隻是翰林院的七品編修,二伯可是四品,過個幾年升至三品可有可能。
她拿什麼去爭!
崔瑤月知道口空無憑,不可能說動三夫人的,自己已經跟嫡母撕破臉,可往後在崔府的日子還要過下去。
她就必須要有靠山,祖母畢竟年事已高,不可能親自掌家。
三嬸就再合適不過了,且三夫人比她前世所知更要聰明,關鍵是前世今生都沒害過自己。
“三嬸,三妹妹明年就要及笄了。”崔府女兒及笄後就會定下親事。
各房子女的親事都握在主持中饋的主母手上。
能讓一個母親下決心奮力一搏的,自然是孩子。
而且她沒說錯,前世三房的兩個堂妹結局都不好,三妹妹相公平庸且好色,出嫁才一年就被小妾氣到落胎。
四妹妹甚至及笄前就夭折了,那些人不會放過催家任何一個阻礙她們的血脈。
王氏腳步一頓,這話說到她心坎裏了,扭頭認真的打量眼前的少女。
仿佛從不認識,第一次見麵,她想知道崔瑤月之前是不是在藏拙,當真有這麼早慧?
看到崔瑤月目光清明,不閃不躲,王氏收回目光,唇角揚笑,
“你需要我怎麼做?一會幫腔?”
這就是表態了。
崔瑤月心下微鬆,雖然三嬸不同意,她也有其他的法子,不過多一個盟友當然是最好的。
幾不可察的搖頭,腳下更慢,等到前麵的秦氏等人走遠,才附耳在王氏的耳邊低語。
王氏越聽臉上越茫然,隻不過既然已經決定合作,她也就問個究竟了。
招手喚來了自己的奶娘。
一行人穿過抄手遊廊,路過崔瑤光所住的“錦繡閣”。
依稀可以看見院子裏飛簷鬥拱,雕梁畫棟,院中幾株紅梅在雪中開得正豔,隱隱有暖香傳來,端的是富貴風流,生機盎然。
崔賢鶴的腳步並未在錦繡閣停留,而是徑直走向了緊鄰著它的另一個小院。
這院子與錦繡閣僅一牆之隔,卻是天壤之別。
院門窄小,漆色斑駁。
推門進去,崔賢鶴的第一個感覺就是逼仄。
院中不過尺餘見方,地麵倒是打掃得幹淨,沒有一根荒草,但也因此更顯得光禿禿的,沒有任何植物點綴,毫無生機可言。
整個院子,就隻有一間看起來有些年頭破敗失修的廂房,外加一間低矮的耳房。
寒酸,實在是太寒酸了。
饒是崔賢鶴這個心冷之人,此刻親眼見到這對比鮮明的住處,臉上也有些掛不住。
崔老夫人跟王氏就更詫異了,府中有臉麵的管家跟管事嬤嬤的小院都要這裏體麵些。
崔瑤月仿佛沒有看到眾人臉上各異的神色,她快步走到廂房門前。
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側身讓開:“請。”
一股並不比外麵暖和多少的寒氣撲麵而來。
眾人邁步進去,目光掃過屋內。
陳設極其簡單,一床,一桌,一椅,一個衣箱,一個梳妝台,再無他物。
桌椅都是普通的榆木,邊緣有些磨損。
床上鋪著半舊的青布褥子,帳子也是普通的青紗,洗得有些發白。
屋內沒有熏香,隻有一股淡淡的、清冷的皂角味。
最顯眼的,是牆角那個孤零零的衣箱。
崔瑤月徑直走到衣箱前,深吸一口氣,猛地將箱蓋打開。
裏麵整整齊齊地疊放著一些衣物,顏色大多素淨,甚至有些發舊。
“祖母,父親。”崔瑤月的聲音平靜無波,卻帶著一種讓人心頭發緊的力量,“女兒所有的衣物,都在這一個衣箱裏了。四季的,都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