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秦氏垂著頭,用帕子拭淚,眼角餘光卻不時掃向門口,心中盤算著如何讓那兩個婆子乖乖認下所有罪責。
崔賢鶴麵沉如水,有些不耐,後院的瑣事本不應該占用他的時間。
崔老夫人閉目養神。
三夫人王氏則不知何時竟不在房中了。
無人注意三夫人是沒有跟著眾人一同進來,還是趁著眾人不注意悄悄走了。
幾乎所有崔府的主子此刻都在崔瑤月小院中,下人們自然不敢讓主子們等太久。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張嬤嬤就氣喘籲籲地領著兩個麵如土色、渾身抖如篩糠的管事婆子進來了。
“老爺,這二人便是采買上的趙婆子和分發份例的錢婆子”。
張嬤嬤轉身之際朝著兩個婆子狠狠瞪了一下眼,精光乍現,提醒這兩個婆子按照路上交代好的回話。
眼神敲打完之後低眉順目的往秦氏的身後走去,幾不可察的朝著秦氏點了下頭。
秦氏了然,緊握帕子的手鬆開,一派坦然淡定。
那兩個婆子促局不的抬頭,對上崔賢鶴駭人的視線,腿一軟,“撲通”一聲就跪倒在地,磕頭如搗蒜。
秦氏不等崔賢鶴開口,先聲奪人,“趙婆子!錢婆子!我且問你們,二小姐每季的新衣,每月的炭火,可都是按照定例,足額發放了?若有半句虛言,仔細你們的皮!”
趙婆子嚇得魂飛魄散,下意識看向了秦氏,接收到那眼中不容置疑的警告和一絲威脅。
知道自己該將克扣二小姐用度的罪責全部擔下,磕頭求老爺饒命。
可這不是她們能頂住的事啊,她們的男人兒子都在莊子上,莊子是三老爺管著的。
早在張嬤嬤去傳她們之前,三夫人的貼身嬤嬤就來過了,讓她們不可將事扛下來。
若不然將她們一家子都發賣到北疆去。
一旦被發賣,就是個死,她們都是犯了事的奴仆,沒有其他人家會買。
人牙子更不會養著她們半路上就將她們處理了,主人家不想臟了手而已。
趙婆子想到自己那個才會走路的小孫兒,心一橫,已經有了決斷,不再去看秦氏。
忙顫聲應道:“回…回夫人!都是…都是足額的啊!每季四套新衣,都是…都是上好的料子,絕無克扣啊夫人!”她聲音發飄,底氣不足。
錢婆子也趕緊磕頭附和:“是是是!炭火也是足量的,銀霜炭、黑炭都是按份例送的!奴婢們不敢怠慢!”
秦氏沒想到這兩個婆子的回答居然是這樣。
這不是她想要的回答。
自然也不是崔老夫人跟崔瑤月心中的答案,這兩個婆子竟然死到臨頭還替秦氏瞞著?
崔賢鶴向來自負,對於自己不在意的事從不願多想,聽了兩個婆子的話心思又起了動搖。
他就像個沒有方向的小舟,不用到大海上,就是小湖泊中的漣漪都能讓他晃蕩不停。
飄忽猶疑的眼神在接觸到老娘含怒的眸光之後,清醒了二分,喝道:
“你們可要想清楚了再說!”
當他是傻子去糊弄嗎?
兩個婆子沒有遲疑,將剛才的話又說了一遍,還是一口咬定並沒有克扣崔瑤月的用度。
秦氏越發看不懂了。
跟她所想不一樣,這兩人應該認罪才是,將所有的罪都攬下來!
秦氏淩厲的眸光掃向身後的張嬤嬤,怎麼辦事的!
沒有將人威脅住,還將人帶來了這裏。
讓這兩人來不了的法子實在太多了,最簡單的就是直接扔到井裏去,就跟老爺說這二人是畏罪自盡。
不但做實了這件事,還連累不到她。
張嬤嬤也懵了,路上她可是都叮囑好了的,夫人的意思她傳達的很到位。
甚至連如何回話都幫她們想好的。
可能是這兩個婆子太過於緊張了,應該不是出了紕漏,畢竟這兩人並沒有供出夫人來。
秦氏也這樣想,所以她的麵上還能穩的住,想必就是這兩個賤奴既不敢指認自己又想置身事外。
真是愚蠢!
“放屁!”崔賢鶴猛地一拍身旁那搖搖欲墜的小木幾,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久居官場,多年上位者的威壓讓兩個婆子嚇得癱軟在地,
“你們睜大狗眼看看!二小姐穿的是什麼?住的是什麼?這屋裏可有半點熱乎氣?!還敢在老子麵前狡辯!”
他是文官,可盛怒之下,連粗話都帶了出來。
“回、回老爺,奴婢們說的是...實話,絕無半點....摻假,老爺不信....可以去查。”
趙婆子心一橫,將腦中顛來倒去的話磕磕絆絆的說完。
但願聽三夫人跟二小姐的話能有條活路,反正聽夫人的話肯定沒好下場。
就算三夫人不發賣她們一家子,老爺也不會饒過。
崔賢鶴原本還隻是想要肅清後院的不良風氣,免得壞了自己修身齊家的清流好名聲。
被趙婆子說的,倒是來了真正的火氣,府中的仆婦居然隻看秦氏臉色,不懼自己的威儀。
妻子算什麼,也是他的奴!
他真的要收一收秦氏手中的權了。
“祖母,父親,她們口中的足額跟規矩,女兒有證據可查。”
崔瑤月看父親臉上變幻莫測的神色,知道差不多該自己出手了。
她讓三嬸去做了兩件事,第一件就是用這兩個婆子的家人相威脅,讓她們過來之後先不攀咬秦氏,而是先挑起父親更大的怒火。
父親的怒火一步一步積壓,最後釋放的時候才不至於雷聲大雨點小。
在崔賢鶴點頭默許後,步履從容地走到炕邊,從炕櫃裏取出一個邊角磨損、略顯陳舊的小冊子。
雙手恭敬地呈過去,
“父親,這是女兒自去歲冬日起,閑來無事記下的…一份流水。上麵記錄了女兒每季每月,實際收到的衣物、炭火數目,以及…偶爾聽聞的,錦繡閣那邊姐姐所得的份例。或許其中偶有錯漏,但大致數目,女兒相信是不會有差的。”
前世她一直有記賬的習慣,因為嫡母不教她持家管賬,所以就得自己琢磨。
崔賢鶴正處於無法辨明妻女二人各執一詞的遲疑中,不等崔瑤月手上的冊子遞到身前。
就一把接了過來,粗略的翻看。
那本子上,用清秀卻極有風骨的簪花小楷,清清楚楚地記錄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