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西棠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能說實話嗎？

她已經隱藏得很好了，還是被發現了。

她怕孟權舟下一秒就讓她滾。

鼻尖的酸澀再次湧上來，西棠用力掐住掌心，劇痛讓她瞬間清醒。

她抬起臉，那雙水汽氤氳的眸子，此刻像是蒙上了一層薄霧的琉璃，楚楚可憐。

她向前又湊近了半分，聲音壓得又軟又糯，帶著上海女人特有的嬌嗲。

“孟督軍，我見了您呀，心都快從嗓子眼裏跳出來了，這手......它不聽使喚。”這可是她在風月場裏錘煉出的本能。

男人都吃這一套。

好像，眼前這個男人除外。

這樣西棠有一種挫敗感。

孟權舟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裏，掠過一絲幾不可察的......厭倦。

仿佛在看一出排演了無數遍的蹩腳戲碼。

他不信。

西棠的心“咯噔”一下。

就在她懷疑自己被孟權舟看穿的時候，對方終於動了。

他依舊沒有結果西棠的酒杯，而從桌上的煙盒裏，抽出一支煙，放在唇間。

趙毅立刻“哢噠”一聲，為他點燃了火。

青白色的煙霧升騰而起，模糊了他冷峻的輪廓。

“出去。”

他吐出兩個字，聲音比煙霧還要涼，這張虛偽的臉真讓人看著不爽！

孟權舟也不懂自己為何生氣，但就是不喜歡這個女人這般低聲下氣。

西棠臉上的笑容，一寸寸地僵硬，碎裂。

她所有的伎倆，在這個男人麵前，都成了笑話。

別看穿了啊。

罷了，能成為淞滬的第一人，豈是那麼好糊弄的。

這是...

不舍得吶。

“是，西棠告退。”幾乎是咬著牙，從喉嚨裏擠出這句話。

她放下酒杯，轉身就朝門口走去。

高跟鞋踩在厚厚的地毯上，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虛浮，無力。

就在她的手握住門把的那一刻。

“嗡——”

地獄回來了。

【看吧，我就知道，督軍怎麼會看上她那樣的貨色。】

【哎喲，這是被趕出來了吧。】

【她那杯酒，督軍碰都沒碰，真是丟死人了。】

門外的衛兵，樓下的賓客，王長發的算計......無數聲音像是決堤的洪水，瞬間灌滿了她的腦子。

那尖銳的、嘈雜的、黏膩的噪音，瘋狂地撕扯著她的神經。

西棠的太陽穴突突直跳，眼前一陣發黑。

她扶著冰冷的門框，才勉強站穩。

剛才那片刻的寂靜，像一場短暫而美妙的夢。

這一幕落在二樓某個人的眼裏，多少有點刺眼了。

“督軍，這...”督軍的決定，他可不敢說什麼，就是覺得督軍今日有些反常，平日裏對待女士，督軍再不喜歡，都是彬彬有禮的，也不至於這般..不客氣！

趙毅哪裏知道，他家督軍正在做天人之戰。

他剛剛是不是做的太過分了。

這個問題從西棠出門那一刻困擾著他。

西棠調整好情緒，這次不行那就下次，她就還不信了，孟權舟不來百樂門了。

......

西棠準備去換下衣服，想快點回家休息，今晚真的太累了。

剛走沒兩步，一道帶著濃重酒氣的身影就從拐角處晃了出來，攔住了她的去路。

來人穿著一身昂貴的真絲長衫，那被他渾圓的肚子撐得緊繃，手裏舉著酒杯，嘴裏念念有詞，很明顯這是喝醉了。

西棠一眼就將人認了出來。

明苑布行的周老板，百樂門的常客。

人一靠近。

西棠就聞到了他身上那股劣質雪茄和酒精混合的酸腐氣味，胃裏一陣翻江倒海。

她側身想繞過去，王老板卻像一堵油膩的牆，又一次擋在她麵前。

這人是故意的！

“西棠小姐，這麼急著走做啥啦？”他眯著一雙被肥肉擠成縫的眼睛，色眯眯地上下打量她，“別理那個不解風情的督軍了，跟著哥哥我，保你快活啊，你不是愛錢嗎？我多的事，隻要你將我伺候舒服了，我的錢都是你的。”

隨之而來的是一陣刺耳的噪音。

那聲音，像是指甲劃過毛玻璃，又像是生鏽的金屬在摩擦。

【這小娘們的身段，真帶勁！今朝一定要弄到手嘗嘗味道！】

【督軍都不要的貨色，還跟老子裝什麼清高！】

【等下就把她灌醉了拖到車裏去......】

那隻戴著碩大金戒指的肥手，油膩膩地朝她的臉摸了過來。

在聽到他心思的一瞬間，西棠的身體已經做出了反應。

就在那隻臟手即將觸碰到她臉頰的前一秒，她猛地向左側過身。

王老板的手指帶著一股腥風，從她鬢邊擦過。

他一愣，沒想到她反應這麼快。

西棠沒有給他第二次機會。

她眼中寒光一閃，手腕一翻，奪過對方手裏的酒杯，直接揚手就潑了出去。

“嘩啦——”

琥珀色的酒液，盡數澆在了王老板那張肥臉上。

“啊——！”

烈酒入眼，王老板發出一聲殺豬般的慘叫，捂著眼睛連連後退。

走廊裏的動靜，引得附近包廂的客人和侍者探頭探腦。

王老板在眾人麵前丟了臉，頓時惱羞成怒。

他抹了一把臉上的酒水，那雙小眼睛裏迸出惡毒的光。

“臭婊子！給臉不要臉！敢潑老子！”

他怒吼著，揚起那隻肥碩的手掌，用盡全身力氣，朝著西棠的臉狠狠扇了過來！

那一巴掌，帶著呼嘯的風聲。

西棠的瞳孔猛地一縮。

她躲不開了。

這一瞬間，她腦子裏那些嘈雜的聲音，仿佛都消失了。

她認命般地，緩緩閉上了眼睛，等待著那意料之中的劇痛和羞辱。

然而，一秒過去了。

兩秒過去了。

那火辣辣的疼痛，遲遲沒有落下。

西棠疑惑地，慢慢睜開眼。

眼前的一幕，讓她徹底愣住。

王老板那隻肥碩的手掌，還停在半空中，離她的臉頰隻有不到一寸的距離。

他的手腕，被另一隻手死死攥住了。

那是一隻骨節分明、戴著軍用黑皮手套的手，西棠睜開眼看清了眼前的人，是孟權舟的副官——趙毅。

而在趙毅身後，是不知何時出現的孟權舟。

他就隻是站在那裏，倚著門框，嘴裏還叼著那支煙。

他那雙冰冷的眸子，淡淡地落在王老板的身上。

王老板臉上的肌肉瘋狂地抽搐著。

他先是看到趙毅，然後順著趙毅看到了他身後那個宛如閻羅般的身影。

“督......督軍......孟督軍。”

王老板的酒，瞬間醒了一大半。

他的嘴唇哆嗦著，臉色從漲紅變成了慘白，豆大的冷汗從額角滾滾而下。

“我......我不是......我沒有......”他語無倫次地想要解釋，可對上孟權舟那毫無溫度的眼神，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孟權舟動了。

他將煙從唇間取下，對著王老板的方向，輕輕吐出一個煙圈。

然後，他用那低沉得沒有一絲波瀾的聲音，問了一句。

“這隻手，不想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