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夜色漸深。
宋錦薇坐在自己院子裏的梳妝台前,看著鏡中那張依舊美豔,卻難掩煩躁的臉,一把將手裏的眉筆拍在了桌上。
今天在梧桐苑吃的癟,像一根刺,紮在她心口,不拔不快。
那個叫西棠的女人,不過是個百樂門賣唱的,憑什麼一進府就住進梧桐苑?
憑什麼督軍給她備下滿屋子的綾羅綢緞?
憑什麼她敢當著下人的麵,給自己沒臉?
越想,心裏的火燒得越旺。
不行,她不能就這麼算了。
她宋錦薇是鹽商宋家唯一的女兒,是督軍府的二姨太,怎能讓一個來路不明的野女人壓在頭上。
打定主意,她重新坐直了身子。
她從滿當當的衣櫃裏,挑了一件最素雅的湖水藍旗袍換上,又刻意把盤得一絲不苟的頭發弄亂了幾分,再用指尖蘸了點茶水,點在眼角。
對著鏡子一照,一個受了天大委屈,眼角含淚,楚楚可憐的形象便出來了。
她深吸一口氣,提著裙擺,朝著主樓的書房走去。
夜裏的督軍府,比白天更多了幾分森嚴。
除了巡邏衛兵整齊的腳步聲,便隻剩下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
宋錦薇心裏有些發怵,孟權舟那張沒有任何表情的臉浮現在腦海,讓她腳下發軟。
可一想到西棠那張帶笑的臉,嫉妒的火焰又壓過了恐懼。
書房的門虛掩著,透出溫暖的燈光。
宋錦薇在門口站定,整理了一下情緒,醞釀出滿腹的委屈,這才抬手,輕輕敲了敲門。
“進來。”孟權舟冷冷的聲音傳來。
宋錦薇推門進去,一股混雜著書卷、煙草和淡淡藥草味的氣息撲麵而來。
書房極大,整麵牆都是頂到天花板的深色書架,上麵塞滿了各式各樣的書籍和地圖。
孟權舟就坐在那張巨大的紅木書桌後,開了一盞台燈,正垂眸看著一份文件,連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是誰,他都沒有注意到。
被忽視的感覺,讓宋錦薇心裏的火苗又躥高了一寸。
她咬了咬唇,放輕腳步走上前,在書桌旁站定,用帶著哭腔的、顫抖的聲音開了口。
“督軍......”
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停了。
孟權舟終於緩緩抬起頭,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在燈下看來,比夜色還要涼。
怎麼是她?
“什麼事?”
宋錦薇被他看得心頭一顫,準備好的說辭差點忘了個幹淨。
她連忙低下頭,擠出兩滴眼淚,聲音越發委屈。
“督軍,您要為我做主啊!”
她一邊說,一邊用眼角的餘光偷覷他的反應。
“今天下午,我好心去看望西棠妹妹,想跟她講講府裏的規矩,誰知道......誰知道她......”
她哽咽著,一副說不下去的樣子。
孟權舟放下了手中的鋼筆,身子往後靠在寬大的皮質座椅裏,雙手交疊放在桌上,好整以暇地看著她,示意她繼續。
宋錦薇見他似乎有了興趣,膽子也大了起來,開始添油加醋。
“她仗著督軍您的寵愛,根本不把我放在眼裏!她竟然說我沒見過世麵,還說......還說這府裏以後她說了算,要是我喜歡她屋裏的東西,她就賞給我!”
“督軍,您聽聽,這說的是什麼話?我好歹是您的二姨太,而她,不過一個風塵女子,怎麼敢這麼羞辱我!”
宋錦薇越說越激動,仿佛真的受了天大的委屈。
她就不信了,督軍聽了這些,還能護著那個賤人
書房裏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隻有台燈發出的微弱“滋滋”聲。
宋錦薇偷瞄孟權舟,怎麼還沒有反應,難道是太過生氣了?
半晌,孟權舟終於開口了,聲音依舊平淡。
“你說的是真的?”
宋錦薇心中一喜,督軍這是信了?
她連忙點頭如搗蒜。
“千真萬確!督軍,我怎麼敢騙您啊!府裏好幾個下人都聽見了,不信您可以去問!”
她急切地想要證明自己,沒注意到男人眼中一閃而過的厭倦。
“哦?”孟權舟挑了挑眉,“她還說了什麼?”
“她還......”宋錦薇正想再編排幾句,卻被孟權舟冷冷地打斷了。
“管好你自己。”
“什麼?”宋錦薇臉上的表情瞬間僵住,眼淚還掛在睫毛上,整個人都懵了。
他......他說什麼?
“不管她說了什麼,你隻要管好你自己!”
“督軍......我......”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結結巴巴地想再說些什麼。
孟權舟卻已經沒了耐心,他拿起剛才放下的鋼筆,重新將視線落回文件上,仿佛她隻是一團礙眼的空氣。
他揮了揮手,聲音比剛才還要冷上三分。
“出去。”
這兩個字,像兩記耳光,狠狠抽在宋錦薇的臉上。
怎麼會這樣呢,被趕出去的不應該是西棠那個女人嗎?
憑什麼!
那個西棠到底有什麼好,能把不近女色的督軍迷成這樣!
“督軍!”她不甘心地叫了一聲。
孟權舟連頭都沒抬,隻是握著筆的手,指節微微泛白。
“不要讓我再說第二遍。”
宋錦薇看著他冷硬的側臉,一股徹骨的寒意從腳底升起,瞬間凍結了她所有的不甘和憤怒。
她死死咬住下唇,嘗到了一絲血腥味。
“是...”
她從牙縫裏擠出這幾個字,猛地一轉身,幾乎是落荒而逃。
高跟鞋踩在地上,發出雜亂又憤恨的聲響。
......
西棠正靠在窗邊,看著窗外的月亮發呆。
沒有了孟權舟在身邊,那些若有若無的惡意和雜音,又開始像蚊子一樣往她腦子裏鑽。
她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心裏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認識到,孟權舟於她而言,不僅僅是一棵可以倚靠的大樹,更是她唯一的,能讓她獲得片刻安寧的解藥。
她必須,也隻能,牢牢抓住他。
就在這時,“叩叩”兩聲,一陣急促而有力的敲門聲,突兀地打破了深夜的寂靜。
這聲音,和丫鬟們小心翼翼的敲門聲截然不同。
西棠的心猛地一跳,警惕地站直了身子。
“誰?”
門外,響起一個男人沉穩而陌生的聲音,不帶任何感情。
“西棠小姐,督軍有請。”
孟權舟回來了?
他什麼時候回來的?
西棠的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了。
這麼晚了,他找自己做什麼?
她不敢耽擱,對著鏡子迅速理了理頭發和衣襟,確認自己沒什麼失禮之處,才過去開了門。
門外站著一個麵生傭人。
西棠跟著他,穿過寂靜無人的回廊。
越靠近主樓,她腦子裏的雜音就越少。
這種從喧囂到寂靜的劇烈轉變,讓她產生了一種奇異的眩暈感。
就在她離書房門口還有幾步遠的時候,那扇厚重的木門突然被人從裏麵猛地撞開。
一道身影裹挾著憤怒和哭腔,像旋風一樣衝了出來,差點和西棠撞個滿懷。
是二姨太宋錦薇。
她頭發散亂,妝也花了,那張平日裏總是帶著傲氣的漂亮臉蛋上,此刻掛滿了淚痕,一雙眼睛又紅又腫。
這回是真委屈的哭了。
在看到西棠的一瞬間,宋錦薇的腳步猛地頓住,那雙通紅的眼睛裏,瞬間迸發出毒蛇般的怨恨。
這是怎麼了?
下一秒,西棠的腦子裏“嗡”的一聲,得到了答案。
【狐狸精!都是你這個狐狸精!你給我等著,我不會讓你好過的!】
【督軍竟然為了你這麼對我......你算個什麼東西!我一定要把你趕出督軍府!】
這是去告狀了啊。
看著樣子,狀似乎沒有告成啊。
“你看什麼看!”宋錦薇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惡狠狠地一跺腳,用力推開她,提著裙子,哭著跑進了走廊深處的黑暗裏。
西棠被她推得踉蹌了一下,扶住牆才站穩。
傭人對這一幕視若無睹,走到書房門口,沉聲通報:“督軍,西棠小姐到了。”
“讓她進來。”
男人的聲音從門內傳來,依舊是清冷的,聽不出喜怒。
西棠深吸一口氣,孟權舟這時候找她,不會真的要給他的二姨太撐腰吧,但看著不像啊。
壓下心頭紛亂的思緒,抬手撫平了被宋錦薇推皺的衣襟。
書房裏,孟權舟依舊坐在那張寬大的書桌後,台燈的光在他俊美而冷硬的臉上,投下一半光明,一半陰影。
他抬起了眼。
四目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