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關山幾乎要虛脫。
一夜未睡,先是極限的腦力消耗,再是驚心動魄的生死博弈,最後是三十多裏的雪地急行軍,饒是他這具年輕的身體,也快到了崩潰的邊緣。
不能停。
他看了一眼山下那個已經開始冒起寥寥炊煙的小鎮,咬著牙,將背後的藥簍緊了緊,邁著灌了鉛一樣的雙腿走了下去。
鎮上的汽車站,是一個破舊的大院。
一輛漆皮斑駁的解放牌客車,正突突地冒著黑煙,準備發車。
關山裹緊了衣領,低著頭,快步走進了售票室。
“一張......去省城的。”
關山將那二十塊錢裏的一張大團結,從口袋裏掏了出來。
售票員是個中年婦女,抬起眼皮,嫌惡地瞥了一眼他這身打扮,滿身泥土,一臉狼狽,活像個剛從山裏逃出來的野人。
“1塊八!”
她沒好氣地喊道,將一張淡藍色的車票和一堆零錢,從窗口扔了出來。
關山一把抓過,轉身就擠上了客車。
車廂裏,混合著柴油、旱煙、汗水和牲口的複雜氣味,熏得人頭暈。
他找了最後一排最不起眼的角落,將那隻沉甸甸的藥簍,死死地抱在懷裏。
他不敢睡。
他隻是靠在冰冷的車窗上,閉上了眼睛,但一隻手,始終握著藥簍裏那根烏黑的鎮山。
他的大腦,在發動機的轟鳴和車身的劇烈顛簸中,飛速運轉。
玄玉雙生,嚴格來說,是一種地熱真菌和一種特殊藻類的共生體。
它之所以呈現黑白兩色,是因為兩者在極端環境下達成的完美共生平衡。
白老中醫說的續命,應該是其共生體代謝產生的一種強效生物堿,能極大地刺激中樞神經和心血管係統,類似於超高濃度的腎上腺素。對將死之人,確實能吊住一口氣。
但也正因如此,它蘊含劇毒。
沒有現代化的萃取和分離設備,直接服用,就是自殺。
炮製?韓老煙那套‘.金木水火土的理論,本質上也是一種古老的化學萃取法,但風險極高。
他心中了然。這
東西,在這個時代,隻有兩種價值:
一,作為神物和傳說,賣給那些不惜千金隻求一緣的頂級富豪。
二,作為標本,賣給真正懂行的、有科研能力的國家級藥研所。
而白老中醫介紹的吉慶堂,很可能,就是那個能接觸到第一種買家的中間人。
這條路,走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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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車哐當哐當地搖晃了近五個小時。
當天色近午,窗外的景象,從一望無際的白山黑土,變成了連綿的、灰撲撲的二層小樓。
省城,到了。
“嘩啦——”
車門打開,一股寒風撲麵而來。
關山背著藥簍,走下客車,瞬間被淹沒在人潮之中。
這是1982年的省城。
寬闊的馬路上,是叮鈴鈴的自行車洪流,偶爾,一輛拉著警笛的挎鬥摩托呼嘯而過,引得路人紛紛側目。
馬路兩邊的擴音喇叭裏,正放著慷慨激昂的《在希望的田野上》。
巨大的標語、穿著的確良的城裏人、國營商店的玻璃櫥窗......
這一切,都讓這個來自深山的少年,感到了強烈的,幾乎令人窒息的衝擊。
他就像一顆被扔進大江的石子,渺小且格格不入。
關山抓緊了懷裏的藥簍,和那封救命的信。
他沒有去找旅店,他不敢。
他怕夜長多。
他攔住一個正在掃雪的環衛工人,用還算標準的普通話,客氣地問道:“大爺,請問,吉慶堂藥行,怎麼走?”
那大爺打量了他一眼,倒也和氣:“吉慶堂啊?那可是老字號了。你順著這條中山路一直往東,過了人民廣場,再拐進那條老街,就能瞅見。黑底金字的大牌匾,氣派著呢!”
“謝謝您。”
關山道了謝,辨明了方向。
他走了足足一個小時。
當他從繁華的中山路,拐進那條鋪著青石板的老街時,周圍的喧囂,仿佛被一道無形的牆隔開了。
這裏的建築,都透著一股子古樸的味道。
終於,他停下了腳步。
在他麵前,是一座三開間的二層小樓,黑漆的簷柱,雕花的門窗,門楣上一塊巨大的黑底金字牌匾。
吉慶堂。
門口,停著幾輛在整個省城都難得一見的轎車。
兩個穿著中山裝的人,正提著包裝精美的禮盒,從裏麵談笑風生地走出來。
而關山,穿著一身帶泥的破棉襖,背著一個破藥簍,站在門口,像個要飯的。
門口穿著對襟褂子的夥計,第一時間就發現了他,臉上立刻露出鄙夷的神色,快步走了過來,準備趕人。
關山沒有等他開口。
他從貼身的衣兜裏,掏出了那封白老中醫的親筆信。
“我找你們喬一山,喬老掌櫃。”
“這是我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