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大全
打開小說大全APP
閱讀更多精彩小說內容
目錄
設置
客戶端
浮燈照夜行浮燈照夜行
金玉滿棠

第2章

因為這件事,宴會廳內激起了與先前歡樂截然不同的情緒,恐慌與貪婪,猜忌與好奇,在每一張妝容精致或威嚴持重的麵孔下暗自湧動......

劉昱律師的臉色在江若霖決定查案後,就徹底沉了下來。

他重重地哼了一聲,金絲眼鏡後的目光銳利如刀,先是剮了江若霖一眼,那眼神裏混雜著“不成體統”、“自貶身價”的怒其不爭,隨即,這目光又如同掃過什麼不潔之物般,落在了被家丁勉強製住、仍在嘟囔著“我就是個算命的”小元爺身上。

他整了整自己一絲不苟的西裝領帶,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刻意營造的、居高臨下的清晰度,仿佛是在對著空氣宣讀某種執業準則,又分明是說給身邊的江若霖和在場所有豎著耳朵的人聽:

“江律師,希望你時刻牢記自己的身份。我們是律師,不是包打聽,更不是巡捕房的暗探!我們的職責是在法庭之上,依據法律和證據,為當事人辯護,維護其合法權益。這種…哼,穿梭於三教九流之間,刨根問底、窺人隱私的勾當,那是下九流的偵探所為,與我輩操守不合,平白失了身份!”

他特意加重了“下九流”三個字,目光再次似有若無地掠過小元爺。

小元爺倒是渾不在意,甚至還衝著劉昱的方向咧了咧嘴,露出一個介於無辜與挑釁之間的笑容,隻是這笑容在他被家丁反剪著雙臂的狼狽姿勢下,顯得有些滑稽。

江若霖的臉頰瞬間燙了起來,像被人當眾扇了一巴掌。

師父的話像針一樣紮在她剛剛鼓起的勇氣上。她何嘗不知道師父看不起這些“江湖伎倆”,何嘗不想像師父那樣,隻接手光鮮亮麗、能在《律師公會名錄》上留下濃墨重彩一筆的大案?

可她囊中羞澀,房子下個月的租金還沒著落,那兩千大洋的誘惑實在太大,大到可以暫時壓下一個初出茅廬者的那點可憐的自尊。

她深吸一口氣,強行將湧到嘴邊的辯解咽了回去,臉上擠出一個有些僵硬卻足夠謙遜的笑容,轉向麵色沉鬱的趙德彰:“趙老爺,劉律師的教誨在理,律師行事,自有章法。眼下情況特殊,我們或許可以先從基礎的信息收集做起。比如,能否請您提供一份今晚在場所有賓客的名單?以及,關於死者阿貴,他在府上的具體職務、平日往來、以及…他所能接觸到的與那份航運通行證相關的信息?”

她盡量使自己的措辭聽起來專業、合乎邏輯,試圖在劉昱的鄙視和現實需求之間找到一個平衡點。

趙德彰此刻心煩意亂,隻想盡快找出通行證,平息事端。

他對劉昱那套“身份論”不感興趣,隻覺得這老律師迂腐礙事,反倒是這個年輕女律師主動攬事,雖然讓人對其能力存疑,但這份急切倒是可以利用。

他點了點頭,對管家趙福示意:“福管家,把名單給江律師。另外,安排各位客人先到二樓客房休息,沒有我的允許,任何人不得離開房間,也不得相互串門!好生招待,但務必看緊了!”最後一句,他壓低了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狠厲。

趙福躬身應下,立刻指揮著家丁仆役開始行動。

抗議和抱怨聲再次響起,但在趙家明顯加強的守衛和趙德彰鐵青的臉色麵前,最終還是化為了不滿的嘀咕和無奈的順從。

賓客們像被驅趕的羊群,在三五成群的家丁“護送”下,陸續離開了宴會廳,沿著寬闊的樓梯向二樓客房區走去。

很快,喧鬧的大廳變得空曠起來,隻剩下杯盤狼藉的餐桌、依然流淌卻無人欣賞的音樂,以及留在原地的趙德彰、劉昱、江若霖,還有那個終於被家丁放開,正揉著胳膊,眼神滴溜溜亂轉的小元爺。

趙福效率極高,很快拿來了一本燙金的賓客簽名冊和一頁簡單的死者阿貴的資料。

阿貴,本名張貴,二十歲,來自蘇州,經人介紹入職趙府不到一個月,擔任文書秘書,負責一些文件的整理歸檔工作。性格據說還算老實,不太愛說話。

推薦人一欄,赫然寫著“賈誌明”——正是那位日本商行的中國代理。

江若霖接過名單和資料,快速瀏覽著密密麻麻的名字和頭銜,感到一陣頭皮發麻。

這上麵的人,非富即貴,哪個都不是她一個小小的實習律師能輕易盤問的。

“嘖,這可比看相算命難多了。”小元爺不知何時湊了過來,歪著頭看著名單,嘴裏嘖嘖有聲,“一個個都是人精,臉上都戴著七八個麵具呢。”

劉昱冷哼一聲,自顧自地走到一旁相對幹淨的沙發區坐下,從西裝內袋掏出一支雪茄,慢條斯裏地剪開、點燃,氤氳的煙霧升起,將他臉上那毫不掩飾的鄙夷籠罩得有些模糊。

他打定主意不插手,隻等著看自己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徒弟如何出醜。

江若霖沒理會師父的態度,也沒工夫計較小元爺的風涼話。她知道時間緊迫,拖得越久,變數越大,證據也可能被隱藏或破壞。

她看向小元爺,猶豫了一下,還是低聲開口:“小元爺,你…你能不能幫幫忙?你擅長和人打交道,或許…能問出些我們問不出來的東西?”

小元爺挑了挑眉,臉上露出一個“你總算想到我了”的表情,他拍了拍身上那件舊長衫並不存在的灰塵,笑道:“江大律師開口,小的哪敢不從?不過嘛…”他拖長了語調,瞥了一眼沙發上吞雲吐霧的劉昱,“咱這‘下九流’的手段,怕是入不了某些高人的法眼啊。”

江若霖臉上又是一熱,低聲道:“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拜托了。”

“成!”小元爺倒也爽快,“那咱們就分工合作。你嘛,端著律師的架子,去敲敲門,問問官麵文章。我呢,”他嘿嘿一笑,露出兩排白牙,“就發揮老本行,給他們‘指點指點迷津’,順便…套套話。”

事已至此,江若霖也隻能點頭。兩人拿著名單,首先來到了二樓客房區。

詢問工作果然進展緩慢且充滿阻力。

江若霖首先敲開了商行布坊少東家沈敬堯的房門。

這位少爺穿著絲質睡袍,頭發微濕,顯然剛洗漱過,一臉被打擾的不耐煩。他靠在門框上,手裏把玩著一個精致的鍍金打火機,眼神在江若霖身上掃了一圈,帶著幾分輕佻:“喲,這位小姐…哦不,女律師,有何貴幹啊?本少爺可沒興趣跟一個死人扯上關係。”

江若霖強忍著不適,公式化地詢問他是否認識死者,今晚是否見過死者,以及是否對通行證有所了解。

沈敬堯嗤笑一聲,用打火機敲了敲自己的手心:“認識?一個跑腿打雜的小秘書,也配本少爺認識?見過?滿場子都是人,誰記得清?通行證嘛…”他拖長了聲音,眼神裏閃過一絲精明,“我家老頭子倒是提過一嘴,說這東西金貴,讓我有機會就跟趙伯伯套套近乎。可惜啊,還沒等我出手,就出了這檔子事。晦氣!”

他說完,也不等江若霖再問,直接“砰”地一聲關上了門。

吃了閉門羹的江若霖,心情更加沉重。

她又嘗試去敲萬和春的門。開門的正是萬和春本人,他穿著整齊的西裝,似乎並未休息,臉上帶著商人慣有的圓滑笑容,但眼神深處卻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焦慮。

“江律師是吧?請進請進。”他倒是很客氣,將江若霖讓進房間。他的未婚妻孫青青坐在靠窗的沙發上,穿著一件藕荷色的旗袍,容貌秀麗,但臉色有些蒼白,雙手緊緊握著一個茶杯。

江若霖照例詢問。

萬和春歎了口氣,表情誠懇:“不瞞江律師,我和趙氏合作多年,一向愉快。這次…唉,確實是遇到點難處,和其他幾位投資人理念有些不合。單幹?談不上,隻是想想別的出路。通行證嘛,自然是需要的,誰不想多條財路?但我萬某行事,向來光明磊落,絕不會為此幹出殺人越貨的勾當!至於那個阿貴…我倒是見過兩次,小夥子挺勤快,還幫我送過文件,可惜了啊。”他言辭懇切,幾乎無懈可擊。

旁邊的孫青青一直低著頭,偶爾抬眼看看萬和春,眼神複雜。

當江若霖問及他們是否注意到任何異常時,孫青青的手指微微蜷縮了一下,細聲細氣地開口:“我…我好像看到…那個阿貴,之前和李錦蘭小姐在露台那邊…說了幾句話,聲音有點大,好像…在爭論什麼。”她說完,立刻又低下頭,仿佛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

萬和春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安心。

接下來是女明星李錦蘭的房間。

這位上海灘的紅人顯然情緒非常不好,開門時眼角還帶著未幹的淚痕,妝容也有些花。她穿著一件真絲睡裙,外披著晨縷,更顯得楚楚可憐。

“我什麼都不知道!”她一開口就帶著哭腔,“我根本不認識那個人!你們為什麼都要來問我?”她拒絕回答任何關於阿貴的問題,對通行證更是表示毫無興趣。

當江若霖提及孫青青看到的露台爭執時,李錦蘭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眼神慌亂地遊移著,嘴唇哆嗦著:“她…她看錯了!沒有的事!我…我就是心情不好,去露台透透氣,根本沒和任何人說話!”

她的否認過於急切,反而更顯可疑。但無論江若霖如何追問,她都咬死不肯鬆口,最後甚至開始低聲啜泣起來,顯然問不出更多了。

最後是那位日本商行的代理賈誌明。

他的房間布置得一絲不苟,他本人也穿著和服,正跪坐在榻榻米上品茶,神情是所有人中最鎮定的,甚至帶著一種超然物外的冷漠。

“張貴是我推薦的不假,”他慢悠悠地開口,中文流利,帶著一點北方口音,“我看他機靈,又是同鄉,就想給他個機會。沒想到…竟給趙老爺惹來如此麻煩,賈某深感歉意。”他微微躬身,禮儀周到得無可挑剔。

“至於通行證,”他抬起眼皮,目光平靜無波,“那是趙氏航運與敝商社合作的重要憑證,其重要性,趙老爺自然清楚。我個人並無必要,也無權覬覦此物。今晚我一直與幾位商界朋友在一起,並未離開宴會廳太久,更未與張貴有過接觸。他的死,我很遺憾,但與我無關。”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態度從容,讓人抓不到任何把柄。

一圈問詢下來,江若霖隻覺得身心俱疲。

這些人要麼矢口否認,要麼避重就輕,要麼情緒失控,要麼深不可測。她幾乎一無所獲。

而另一邊,小元爺的“工作”卻似乎頗有進展。

他沒有像江若霖那樣直接敲門詢問,而是如同遊魚般在二樓的走廊裏晃蕩,遇到從房間出來透氣或者麵露焦躁的客人,便主動湊上去,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搭話。

“這位先生,我看您印堂隱有黑氣纏繞,恐是衝撞了今晚的煞星啊…要不要小的給您免費算上一卦,指點個迷津,避避禍事?”

“這位太太,您眉宇間憂色過重,可是為眼前這無妄之災煩心?小的雖不才,對相麵略知一二,或可為您分憂…”

他充分利用了人們在此刻的恐慌、無聊和迷信心理。

有些人對他嗤之以鼻,但也確實有人,在巨大的心理壓力下,將他當成了傾訴對象或救命稻草。

借著“算命”、“看相”的由頭,小元爺巧妙地套出了一些零碎的信息,與江若霖得到的情報相互印證,也補充了一些細節:

關於沈敬堯,有仆人小聲告訴小元爺,這位沈少爺確實在宴會上試圖接近過趙老爺,但似乎沒討到好臉色,還私下抱怨過趙老爺“摳門,一張破紙當寶貝”。

關於萬和春,一位與他相熟的商人透露,萬最近資金鏈似乎很緊張,好幾次在酒桌上長籲短歎,對航運通行證表現出了異乎尋常的興趣。

關於李錦蘭,一個伺候她的女傭悄悄說,李小姐今晚確實心神不寧,宴會中途離席了很久,回來時眼睛紅紅的,像是哭過。

而且,有人隱約聽到她和死去的阿貴爭執時,似乎提到了“照片”、“說出去”之類的字眼。

關於賈誌明,倒是沒什麼額外的信息,隻是他那種過分的鎮定,在小元爺看來,本身就有點不正常。

當江若霖和小元爺在樓梯口彙合,交換各自的情報後,發現其實跟死者有過接觸或者說還比較有動機的,其實並不多:

一個是商行布坊家的少東家沈敬堯,說是少東家他其實不管生意,是個標準紈絝子弟,平時玩女人喝花酒是出名的,這次也是他老爹走不開非要他來參加,據說還要求他一定要拿到航運通行證和各行各業打好關係;

一個是趙氏航運的投資人也算半個供應商,萬和春,按照道理他不管這些事,不過聽說他最近和其他幾個投資人有齟齬,似乎想跳出來單幹,也需要航運通行證;以及他帶來的女伴孫青青,也是個秘書,兩人據說訂婚了,好事將近;

還有一個是趙老爺請來的女明星李錦蘭,和死者有爭執;

最後一個就是趙老板今天想要借機搭上門路的日本商行代理人員,賈代理。

然而,知道誰有嫌疑,和證明誰是凶手,之間還隔著巨大的鴻溝。

死者為何先落油鍋又溺池塘?通行證現在何處?殺人的動機究竟是什麼?是為了奪取通行證,還是因為與死者的私人恩怨?

線索紛亂如麻。

小元爺摸著下巴,看著窗外沉沉的夜色,忽然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油鍋滾燙,池塘水冷,這一熱一冷…倒是像極了某些人的心思,翻臉比翻書還快。”

江若霖若有所思。她看了看手中那份名單,又望向走廊深處那一扇扇緊閉的房門,仿佛能感受到門後隱藏的種種秘密與惡意。

劉昱律師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了沙發區,或許回了趙家安排的客房,眼不見為淨。

兩千大洋的懸賞依然誘人,但眼前這團迷霧,卻比想象中更加濃重,更加危險。

“接下來怎麼辦?”江若霖感到一陣無力,下意識地看向身邊這個看似不著調,卻總能冒出些奇思妙想的算命先生。

小元爺轉過頭,對她露齒一笑,那笑容在昏暗的廊燈下,顯得有些高深莫測。

“怎麼辦?涼拌熱拌都不如…讓他們自己拌。”他壓低聲音,“等著瞧吧,有人比我們更沉不住氣。”

© 小說大全, ALL RIGHT RESERVED

DIANZHONG TECHNOLOGY CO. LT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