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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燈照夜行浮燈照夜行
金玉滿棠

第20章

趁著還在杭州,江若霖覺得有些事也許可以庭外解決。

她想起蘇曼之前話語裏並未完全斬斷的情分,以及陳景明在被抓那一刻流露出的慌亂與或許存在的悔意,試探著建議蘇曼:“你看這樣行不行?我先以律師的身份,去找陳景明談一談。他現在剛被拘押,賭債的事情也暴露了,又還有個亂七八糟殺人案件,正是心理防線最脆弱的時候。我們可以借此機會,向他明確提出離婚的要求,看他是什麼反應。如果他因為懼怕法律責任,或者真的心生悔意,願意協議離婚,那是最好的結果,省去了對簿公堂的諸多麻煩和不確定性。”

蘇曼抬起頭,眼中重新聚起一點微光。是啊,如果他能答應,如果他能就此收手......畢竟,那是她曾經托付終身的人。

“而且,”江若霖補充道,語氣帶著一絲現實的考量,“也可以通過談判,盡量為你爭取一些經濟上的保障。分號是你父親的心血,必須保住。如果他願意簽字畫押,承認錯誤並放棄對分號的任何權利,哪怕我們在財產上做一點點讓步,比如幫他還掉一部分合情合理的債務,或者給他一筆有限的‘安置費’,隻要能換來自由身和保住核心產業,也是值得的。這比指望法官在法庭上給出絕對公平的財產分割要現實得多。”

蘇曼沉默了片刻,終於緩緩點頭,眼神複雜:“好,若霖,就按你說的辦。你去跟他談......看看他......到底還有沒有救。”她頓了頓,聲音更低,“如果......如果他真的知道怕了,肯改......我也不是......不能給他留一絲餘地。但分號,絕不能有失。”

這話語裏的掙紮與最後的底線,讓江若霖和鄭木蘭都心下惻然。她們明白,這已是蘇曼在情感與現實夾縫中能做出的最大妥協。

“我明白。”江若霖握住蘇曼冰涼的手,“交給我。你先回去休息,等我消息。”

夜色深沉,杭州城在雨後顯得格外靜謐。江若霖望著遠處巡捕房方向隱約的燈火,知道另一場沒有硝煙的談判即將開始。

與沈敬堯那種純粹的權勢碾壓不同,與陳景明的交涉,將更多是心理的博弈與人性的試探。這浮世中的恩怨糾葛,遠比法律條文本身更加錯綜複雜。

巡捕房的介入,如同在平靜的湖麵投下巨石,漣漪迅速擴散,不出兩日,蘇家洋布行少東家陳景明因賭債挾持賭場賬房、意圖侵占妻產的消息,便成了杭州乃至上海小報爭相報道的熱門話題。

即便巡捕房再三警告知情者守口如瓶,奈何碼頭舊倉那夜動靜不小,何況還牽扯這一樁殺人案,夥計、巡捕、商會人員混雜,風聲終究是漏了出去。

上海的報紙向來不吝於用最誇張的筆觸描繪豪門秘辛。

不過幾天功夫,各種版本的“故事”便充斥街頭巷尾。

有的尚算貼近事實,提及陳景明賭債纏身、鋌而走險;有的則開始肆意發揮,將蘇曼描繪成“馭夫無術”的怨婦,將屍體描寫成愛而不得的男小三,甚至隱晦暗示蘇曼早已出軌,才逼得丈夫走上絕路。

更荒謬的是,不知從何處傳出的流言,竟將鄭木蘭也拖下水。一份三流小報以醒目標題刊登了一篇名為《碼頭夜驚魂:兩女爭一夫?鄭家千金與蘇家老板娘情陷賭徒恩怨局,情郎一朝露麵被燒殺》的報道,內容極盡編造之能事,繪聲繪色地描寫了鄭木蘭與蘇曼如何在碼頭倉庫為了陳景明“大打出手”,陳景明一怒之下殺死兩人情郎並縱火,言辭香豔,情節離奇,仿佛筆者親眼所見。

“簡直是一派胡言!”鄭木蘭氣得將報紙揉成一團,狠狠摔在地上,“這些人的筆是浸在糞坑裏的嗎?什麼臟的臭的都敢寫!”

蘇曼看著那份報紙,臉色更加蒼白,嘴唇微微顫抖。她不怕自己名聲受損,卻連累了最好的朋友,這讓她內心充滿了愧疚與無力感。“木蘭,對不起,都是我......”

“跟你有什麼關係?”鄭木蘭打斷她,怒氣未消,“是那些爛了心肝的人胡寫!我們身正不怕影子斜!”

江若霖默默撿起那團報紙,展開撫平,看著上麵不堪入目的字句,眉頭緊鎖

她想起崔文莉案時那些指指點點的目光和竊竊私語,如今情景重現,甚至更為惡劣。

在這個信息混雜、人心浮躁的都市裏,真相往往敵不過獵奇,清白輕易就被流言玷汙。沒有人在乎事實究竟如何,他們隻想看一出符合他們想象、能滿足他們窺私欲的“好戲”。

就在這滿城風雨之際,江若霖準備動身去巡捕房拘留所見陳景明,正式與他談判離婚事宜。

動身前,她鬼使神差地又去問了下小元爺的口風。

小元爺正倚在西湖邊亭子上,半眯著眼曬太陽,仿佛外界的喧囂與他全然無關。

聽到江若霖的打算,他撩起眼皮,慢悠悠地開口:“你要去找陳景明攤牌?”

“是,”江若霖點頭,“蘇曼已經下定決心,我想趁他現在剛被拘押,心神未定,盡快把離婚條件談下來。”

小元爺搖了搖頭,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我勸你別去。”

“為什麼?”江若霖不解,“現在難道不是最好的時機?”

“時機?”小元爺嗤笑一聲,“你以為是趁他病,要他命?我看你是去捅馬蜂窩。”

他站直身體,目光銳利地看向江若霖:“陳景明是什麼人?一個輸紅了眼的賭徒。賭徒最怕什麼?不是輸錢,是斷他翻本的念想,是堵死他所有的路。之前他或許還存著一點從蘇曼這裏軟磨硬泡拿到錢、甚至拿到分號地契的妄想。你現在直接以律師身份,拿著離婚協議去找他,等於明明白白告訴他,蘇曼鐵了心要拋棄他,他最後一點指望也沒了。你覺得,一個走投無路、顏麵掃地的賭徒,會怎麼做?”

江若霖心頭一凜。

小元爺繼續冷靜地分析:“他會不會破罐子破摔,在拘留所裏就跟你大吵大鬧,把事情徹底搞僵?會不會出去後,因為怨恨,更加瘋狂地糾纏蘇曼,甚至做出更極端的事情?狗急跳牆,兔急咬人。你現在去,不是解決問題,是激化矛盾。蘇曼想要的是安穩脫身,保住分號,不是跟一個瘋子不死不休。”

這一番話,如同冷水澆頭,讓江若霖發熱的頭腦瞬間冷靜下來。她不得不承認,小元爺的分析切中要害。

她隻考慮了法律程序和談判技巧,卻低估了人性在絕境中的不可控。崔文莉案的失敗,讓她對法庭判決心生陰影,急於尋求庭外解決,卻險些忽略了潛在的風險。

帶著這份沉重的思量,江若霖回到旅館,將小元爺的話轉述給蘇曼,並結合目前法律環境下離婚訴訟的艱難,委婉地提出建議:“蘇曼,或許......我們可以再緩一緩。或者,你再找個機會,以妻子的身份,私下再和他談一次?畢竟夫妻一場,若能體麵解決,總好過對簿公堂。就算上了法庭,法官首要也是調解,結果未必比私下談更好。”

然而,蘇曼的反應卻出乎江若霖的意料。

她看著江若霖,眼神裏充滿了失望和難以置信:“若霖,你是在勸我忍嗎?還是你覺得,他差點毀了分號,把我逼到那個地步,我還應該給他機會?”她頓了頓,聲音帶著壓抑的激動,“我以為你和木蘭一樣,是支持我、理解我的。是不是因為崔文莉的案子輸了,你就怕了?不敢再接這種棘手的官司,不敢再跟這些爛人爛事對抗了?”

江若霖愣住了,心中湧起一陣委屈和苦澀。她沒想到蘇曼會這樣誤解她。她的謹慎和勸告,是基於對現實和人性的理智判斷,卻被視為怯懦和退縮。

“蘇曼,我不是那個意思......”她試圖解釋。

“那是什麼意思?”蘇曼打斷她,眼圈泛紅,“我隻想知道,這個離婚案,你還能不能幫我打?如果你覺得難,或者怕影響你的名聲,你可以直說。”

“我......”江若霖百口莫辯,一肚子話卻不知道從何說起。

蘇曼看著這一幕,眼神更加黯淡。

與此同時,上海灘的另一個新聞也開始悄然傳播,並逐漸吸引了人們的注意力,連杭州也傳得沸沸揚揚。

位於外灘十三號的一家新開業的“隆計保險公司”,以其新穎的險種和大規模的宣傳,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報紙上整版刊登著他們的廣告,險種琳琅滿目:人身保險方麵,有人壽保險、終身保險、養老保險、教育保險、婚嫁保險、資富保險、團體保險等;財產保險方麵,水險有船殼平安險、船殼盡失險、運輸平安險、水漬險、海盜險、兵險,火險有廠棧險、房產險、貨物險;此外還有汽車險、飛機險、兵災險、盜竊險、信用險......種類之齊全,覆蓋麵之廣,在上海保險界可謂首屈一指。

經過這樣鋪天蓋地的宣傳,一時間,前往谘詢和投保的人絡繹不絕。

更讓人意想不到的是,這家聲勢浩大的保險公司的老板,並非什麼陌生的洋人或者本地巨賈,而正是那位曾經受傷被小元爺所救、後來悄然離開上海的王啟。

他換下了那身半舊的中山裝,穿著剪裁合體的深色西裝,出現在外灘十三號裝修一新的公司裏,從容地應對著各方來客,眉宇間依舊是那份沉穩,卻多了幾分運籌帷幄的商界精英氣度。

小元爺是在西湖邊聽幾個茶客閑聊時得知這個消息的。

"聽說了嗎?上海外灘十三號新開了家保險公司,排場大得很!馬上就要來杭州開分公司了呀......"

"隆計保險?老板姓王,據說來頭不小,跟幾家洋行都有往來。"

"險種那叫一個全,連飛機險都有!這年頭誰坐飛機啊,真是財大氣粗......"

"王老板?"小元爺沏茶的手微微一頓,狀似無意地問:"叫什麼名字?"

“報紙上都有的呀,你自己看好......”

"我知道的,好像叫......王啟?對,王啟。"

銅壺裏的水咕嘟咕嘟沸騰著,小元爺卻覺得四周突然安靜了。

他慢慢將熱水注入茶壺,水汽氤氳中,眼前浮現出那個雨夜——王啟肩頭滲血靠在他家陋室的土牆上,氣息微弱卻眼神銳利;傷好後在他卦攤附近默默守護的身影;還有臨別時那句"救命之恩,沒齒難忘"。

這才過去多久?三個月?半年?

一個被追殺、身無分文的"過客",搖身一變成了外灘金融新貴?開保險公司不是擺攤算命,需要巨額資金、人脈網絡、專業團隊,還要打通租界工部局和各大洋行的關係。

王啟哪來的錢?哪來的人脈?他到底是什麼人?

他想起王啟睡夢中的囈語——"名單"、"轉移"、"叛徒";想起他骨子裏那種與生俱來的警惕和藏在溫和下的鋒芒。

小元爺捏了捏袖中那幾枚算卦的銅錢,第一次覺得,這裏的迷局,他有些算不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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