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天光漸收。

沈淵踏著最後一縷光亮回到聽風院。

三兩守在院門多時，見到沈淵愣了一瞬，然後匆匆上前：“沈護院，您可算是回來了，姑娘都問了三回了，讓您一回來就去見她。”

“好。”沈淵加快步伐，玄色衣擺掠過石階，帶起一陣微風。

三兩小跑著跟上，憂心忡忡的念叨著：“我愚笨，有些事不懂，現如今能幫姑娘分憂的也就是你了，今日容王府給侯府和姑娘，各送一份宮宴請柬，我擔心容王對我們姑娘心懷不軌，可姑娘卻想故技重施，旁人也就算了，那可是容王......”

三兩憂心了整整一日。

王硯之身份再高貴，也是權臣。

可容王不同，今上幼弟，皇親貴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姑娘此舉，無異於與虎謀皮。

沈院腳步微頓，眸光驟暗，沉聲道：“知道了。”

他快步踏入廂房。

室內燭火搖曳。

宋昭陽倚在床榻邊，指尖在嫁妝單幾處被朱筆圈出的名目上輾轉。

聽著門外的動靜，冷冷望去。

是沈淵。

她收斂了冷眸，繼續翻看名目。

“夫人。”沈淵上前行禮，“北方大旱，京中流民甚多，選了四位機敏的少年，身世也都查問清楚，都是清白人家遭了災。”

宋昭陽並未抬眸，聲線平淡：“人呢？”

“都安置在城西，讓人牙子安排過戶。”沈淵有條不穩解釋，“還安排了人先教幾日規矩，再送進來當差。”

“好。”宋昭陽指甲在某處朱紅印上重重一劃，紙屑紛飛，“這幾日幫我查查，侯府這些年，都得罪了哪些人。”

沈淵略一沉思，緩緩開口：“一年前，吏部張侍郎次子被周玉衡當街縱馬踩踏，重傷落殘。”

“兩年前已致仕的劉禦史，因彈劾侯爺侵占軍餉被構陷罷官。”

他聲線一頓，聲音壓低：“三年前，容王蕭執，侯爺在禦前參他結交邊將，致使容王被聖上申斥，禁足月餘。”

下一瞬。

宋昭陽神色驟變，審視的目光危險的落在沈淵審視：“你一個流浪江湖的少年，怎麼對朝堂之事如此清楚，尤其是容王，我在京中多年，可從未聽說。”

今上疼愛幼弟，大周皆知。

連王爺出入青樓楚館這等有損天家顏麵之事，今上都能縱容。

又怎會輕易禁足容王。

這等秘辛，沈淵如何得知？

沈淵對上宋昭陽危險的眸光，坦然解釋：“自母親死後，為躲避侯府追殺，屬下曾在軟紅樓，當了三年打手。”

“軟紅樓？”宋昭陽挑眉。

京城第一青樓，常被人笑談第二個容王府。

既如此，那就能解釋的通了。

宋昭陽收了眼眸裏的試探，視線在少年過於出色的臉上流轉，不經笑道：“你這般樣貌，在那種地方當打手，豈不是屈才了？”

她笑容玩味：“畢竟花魁在你麵前，也要失了顏色。”

沈淵沉聲道：“屬下會些粗淺的易容術。”

所以這些年，才能避開侯府一次次追殺。

聞言，宋昭陽起身下榻，走到他麵前，冰涼指尖挑起他的下巴，細細凝視著妖氣橫生的鼻尖痣。

“倘若你利用如此美貌，爬上貴人床榻，或許，覆滅侯府，隻在呼吸之間，沈淵，你選了條最難走的路。”

她在調侃，眼眸裏卻生出讚許的光。

她喜歡皮囊好的人。

更喜歡皮囊好，又上進的人。

沈淵呼吸一頓，垂下眸，避開她的視線：“夫人說笑了，我是男子，又怎會爬上別人的床榻。”

“讓開！”

院外突然響起周玉衡不耐煩的嗬斥聲。

隨後傳來三兩哎呦一聲慘叫。

燭光恍惚間，周玉衡的身影清晰浮現在窗紙上。

“真的嗎？”宋昭陽勾唇一笑。

她一把攥住沈淵的手腕，猛地將人推向床榻。

“別出聲！”

溫熱的氣息拂過麵頰。

他跌入冷香的床榻上，大腦閃過一片空白，恍惚間，另一道身影迅速上塌，掀起被子遮住身形，落下帷幔。

“別動，不然這場戲就不好玩了！”

一條腿突然壓在腰上，溫熱的壓迫感下，清冽的冷香往心口鑽，他不敢動，不敢出聲，僵硬著身子陷在冷香裏，眼尾迅速泛起一陣潮紅。

嘭的一聲。

房門被踹開，周玉衡陰沉著臉站在門口，掃視一圈後，走向倒映著人影的床榻。

“宋昭陽，你什麼意思！”周玉衡憤憤上前，出聲怒斥：“這是永昌侯府，你是我明媒正娶，八抬大轎娶進門的妻子，現如今，連我進你的院子也得彙報不成，竟讓個不長眼的丫鬟攔我，你好大的膽子！”

宋昭陽輕聲冷哼：“我的膽子，是侯府後院的蓮花池，和禪房裏的大火鍛造的，如今這般模樣，還得多謝周世子。”

“你！”周玉衡被戳中痛處，勃然大怒，指著宋昭陽，“事到如今，你還敢妄言，當真是不怕死！”

“怕？”宋昭陽已經很久沒有聽見這個字了，許是很多年前怕多了，用完了，也就不怕了。

她危險的眯著眼眸：“怕不怕死，都終有一死，我又有何懼。”

她撩撥著青絲，輕聲威脅：“更何況如今我孤身一人，又有何懼，現在更怕死的，是世子和侯夫人吧。”

踏入侯府多日，周玉衡都不曾踏入聽風院一步。

現如今得知她手中的宮宴請柬，並非出自侯府。

可不論什麼緣由，三日後的宮宴上，她的身份就隻是宋昭陽。

要是見到聖上，像之前一樣妄言，可非同小可。

這不，她清楚，侯夫人清楚，周玉衡也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