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薑晞愣在原地,看著他消失在門口的背影,一時沒反應過來。
卷宗庫?
整理文書?
這算......獎賞?
變相冷處理?
發配去坐冷板凳?
【主播別灰心!整理卷宗是好事!能看好多內部資料!】
【謝大人是不是在保護主播?風頭太盛惹人眼?】
【想多了,就是覺得女人礙事,打發走罷了。】
彈幕又紛紛猜測起來。
薑晞慢慢坐回椅子,雖暫時過關,還得了份清閑差事,但謝知非那冰冷的審視和警告,像根刺紮在心裏。
這個男人,太危險,太敏銳。
在他眼皮底下,她必須萬分小心。
而那些揮之不去的彈幕,更是頭頂懸著的另一把利劍,不知何時會落下。
她歎口氣,認命般站起,朝記憶裏卷宗庫的方向走去。
推開那扇沉重的木門,裏頭光線昏暗,高高的架子堆滿卷帙,地上也散亂放著不少落灰的文書。
開什麼國際玩笑,這得整理到猴年馬月?
可眼下她隻能認命。
隨手拿起最近一卷文書,撣了撣灰。
是樁陳年舊案的卷宗,紙張已泛黃發脆。
就在指尖觸到那些紙麵的瞬間——
幾行新的彈幕,突兀跳出:
【嗯?這案子......】
【有點眼熟啊。】
【好像是三年前那樁沒破的少女走失案?】
薑晞的手指還按在泛黃的卷宗上,那句“少女走失案”的彈幕像根冰針,刺破了她剛因暫得安穩而鬆懈的神經。
走失案?
三年未破?
她下意識縮回手,仿佛卷宗燙手。
可眼前彈幕又滾過幾條:
【嘖嘖,懸案啊。】
【當時好像鬧得挺大,後來就不了了之了。】
【主播要碰嗎?新手容易團滅哦。】
【怕啥!衝!說不定有隱藏獎勵!】
獎勵?
薑晞心裏苦笑。
她隻求平安在這個世界活下去,哪敢貪獎勵。
這彈幕真是看熱鬧不嫌事大。
她定了定神,目光落回卷宗。
其實理智告訴她別惹麻煩。
但出於技術人員的本能,讓她無法對疑點重重的陳年舊案視若無睹。
猶豫片刻,她還是小心翻開卷宗。
記錄的是三年前,西城十三歲少女“小丫”外出洗衣未歸的案子。
卷宗潦草,寥寥數語,結論傾向意外落水或自行走失,最終以“存疑待查”歸檔,再無下文。
落水?
走失?
薑晞蹙眉。
這結論也太過於輕率了吧。
現場勘查記錄幾乎沒有,更別提有效物證搜尋,就這樣子結案了。
這不像盡責的調查記錄,更像急於了結的敷衍。
【古代基層就這樣啦,又不是人命官司。】
【說不定就是掉河裏了,找不到屍體唄。】
彈幕仍在猜。
薑晞卻沉默了。
她見過太多被草草結論掩蓋的真相。
冰冷卷宗背後,是破碎的家庭和少女可能遭遇的不測。
但她此刻在這個鬼地方自身都難保,又能做什麼呢?
謝知非的警告還在耳畔。
貿然碰陳年舊案,無疑引火燒身,畢竟三年前的案子了,萬一找不到證據,豈不是把自己逼上死路。
深吸一口氣,她強迫自己合上卷宗歸位。
現在不是時候。
壓下心頭異樣,她開始整理雜亂的庫房。
這裏灰塵很大,沒一會兒就嗆得咳嗽。忍不住心裏暗罵。
但罵歸罵,牛馬打工人的職業操守還是要有的,枯燥的體力活讓她暫時忘了彈幕和案件。
直到日頭偏西,腹中咕嚕叫,她才直起酸痛的腰背,看著稍顯整齊的架子,歎了口氣。
這活兒還真不是人幹的。
拖著疲憊的身子走出卷宗庫,鎖好門。
衙門裏已沒什麼人,空蕩蕩的。
肚子餓得厲害。
原主記憶裏,微薄俸祿勉強糊口,住處也不開火。
摸了摸袖子,隻有幾枚幹癟銅錢。
憑模糊記憶,拐出衙門,朝附近熱鬧坊市走去。
街上行人漸稀,炊煙嫋嫋,食物香氣勾得肚子更餓。
在賣餅的攤子前停下,猶豫要不要花兩文錢買個餅。
這時,旁邊巷口傳來輕微騷動和惡聲嗬斥:“小兔崽子!敢偷爺爺的饃!看我不打斷你的手!”
薑晞循聲望去,一個膀大腰圓的肉鋪夥計,正揪著個瘦小幹癟、穿破爛麻衣的孩子罵罵咧咧。
孩子約莫八九歲,臉臟得看不清模樣,隻有那雙眼睛亮得驚人,此刻滿是驚恐,手裏攥著半個黑乎乎的雜糧饃。
“俺、俺沒偷!是、是它掉地上的!”孩子帶著哭腔,卻倔強辯解。
“放屁!掉了就是爺不要了?
爺喂狗也不給你這沒人要的小雜種!”夥計揚起蒲扇大的巴掌要扇下去。
【媽的!人渣!欺負小孩!】
【主播快上!見義勇為!】
【彈幕眾籌!給娃買個饃!】
薑晞心頭一緊,下意識脫口而出:“住手!”
夥計巴掌頓在半空,扭頭看見穿公服卻明顯是女人的小吏,愣了下,隨即露出不屑:“喲,官爺?怎地,要管閑事?”
薑晞壓下緊張,盡量保持自己聲音的平穩:“他拿了你多少饃?我替他付。”
夥計嗤笑,上下打量她:“就你?行啊,三文錢!”
孩子猛地抬頭看薑晞,眼裏滿是驚訝和警惕。
薑晞沒說話,從袖袋摸出三枚僅有的銅錢遞過去。
夥計一把抓過錢,嫌棄地鬆開孩子,罵咧咧走了:“晦氣!”
孩子一得自由,轉身想跑。
“等等。”薑晞叫住他。
孩子身體一僵,慢慢轉身,把饃藏在身後,警惕地看著她,像受驚的小獸。
薑晞沒靠近,放緩聲音:“餓了吧?那個......臟了,別吃了。”指了指旁邊餅攤,“我買個餅給你。”
孩子愣住,眼裏警惕更深,還帶著濃濃的不解。
薑晞沒多說,走到攤前花兩文錢買了張熱乎餅遞過去。
孩子看著冒熱氣的餅,咽了口口水,卻不敢接。
“拿著吧。”薑晞把餅塞進他手裏,“我不是壞人。我叫薑晞,在那邊衙門裏做事。”指了指衙門方向。
孩子猶豫下,終究抵不過誘惑,一把抓過餅狼吞虎咽,眼睛卻時不時看她幾眼。
【主播好人!一生平安!】
【這娃眼神裏有故事啊。】
薑晞看著他吃得香,自己肚子叫得更厲害,默默咽了口口水。
得,當好人見義勇為的下場就是今晚自己怕是要餓肚子了。
“你叫什麼名字?家裏人呢?”薑晞試著問。
孩子吃東西的動作慢下來,含混不清地說:“......沒名字......他們都叫俺毛團......沒、沒家了。”
毛團。
倒是形象。雜亂的毛團。
薑晞心裏歎氣。
這世道,這樣的孩子不知有多少。
毛團很快吃完餅,舔了舔手指,看薑晞的眼神少了警惕,多了好奇:“你......你真是衙門裏的官爺?女的也能當官爺?”
薑晞苦笑:“算是吧。打雜的。”
毛團眼睛轉了轉,忽然壓低聲音:“那......那你管不管抓壞人?俺......俺知道好多事哩!”
薑晞心中一動:“哦?你知道什麼事?”
“就......西街趙寡婦偷人!東市王屠戶賣注水肉!還有還有,前幾天夜裏,俺看見......”
他忽然刹住話頭,像意識到說漏嘴,猛地閉上嘴,變回警惕的小獸。
“看見什麼?”薑晞追問。
毛團卻猛搖頭,轉身要跑:“俺、俺啥也沒看見!餅......餅謝謝你了!”
說完,他一溜煙鑽進旁邊小巷,消失無蹤。
薑晞看著他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
這孩子比想象中機靈,也藏著秘密。
在京城底層,這樣的孩子往往有大人難及的消息渠道。
或許......
摸了摸空肚子,看了看幽深小巷,她轉身拖著依舊疲憊卻多了思量的身體,朝衙門後院那間簡陋的值房走去。
而在她看不見的角落裏,一雙亮晶晶的眼睛從牆後悄悄探出來,盯著她的背影看了好久,才徹底消失在黑暗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