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眼角的餘光瞥向身旁那微微顫抖的素白身影,心中一片冰寒。
爭儲之路,此刻才真正開始!
這是爭儲之路,更是爭命之路!
這文華殿的觀政席,就是下一個不見血的戰場!
東宮,呂氏寢殿。
濃重的檀香也掩蓋不住空氣裏彌漫的焦躁。
呂氏揮退了所有宮人,隻留下心腹老太監王德在身邊。
她臉上那層哀婉的麵具早已撕下,隻剩下冰冷和算計。
“娘娘,陛下此舉......實在出人意料啊。”
王德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憂慮:
“那吳王經此一事,鋒芒畢露,又得陛下親口嘉許入文華殿觀政,隻怕......羽翼漸豐,再難遏製。”
“哼!”
呂氏從鼻腔裏發出一聲冷哼,指尖撚著一串冰涼的翡翠佛珠,眼神陰鷙:
“他以為抄了個張家,在陛下麵前露了臉,就能一步登天了?做夢!文華殿那地方,是那麼好待的?多少雙眼睛盯著?一句話,一個眼神,行差踏錯半步,就是萬劫不複!”
她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毒蛇般的光芒:
“陛下讓他觀政,是讓他學,也是讓他‘顯’!顯什麼?顯他的無知,顯他的狂妄,顯他的......不堪大任!他越是跳得高,摔得就越慘!”
“娘娘的意思是......”
“他不是剛開府不久,身邊沒幾個得力的人手嗎?陛下讓他觀政,日夜辛勞,身邊沒個體己人照顧起居怎麼行?”
呂氏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笑容裏沒有絲毫溫度:
“本宮身為他的‘母妃’,自然要替他著想。王德,去,把趙瑞和玲兒叫來。”
不多時,一個年約三十許、麵容白淨無須、眼神卻透著精明幹練的太監,和一個約莫十七八歲、容貌清秀、舉止溫婉沉靜的宮女,悄無聲息地跪在了呂氏麵前。
“趙瑞。”
呂氏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錐子,釘在太監身上,“你在尚膳監當差多年,手腳麻利,心思也細。吳王開府,身邊缺個打理膳食、管束下人的總管太監。本宮把你撥過去,好生伺候著,吳王年輕氣盛,抄家辦案熬壞了身子,飲食起居上,務必精心,明白嗎?”
“奴才叩謝娘娘恩典!奴才定當肝腦塗地,伺候好吳王殿下!”
趙瑞磕頭如搗蒜,聲音恭謹,眼底深處卻掠過一絲心領神會的精光。
“玲兒。”
呂氏的目光轉向宮女,聲音放緩,卻帶著更深的寒意,“你性子最是沉穩,針線也好。吳王府新立,內務瑣碎,王妃又尚未冊立,你去,貼身伺候吳王起居,漿洗縫補,端茶遞水,務必讓殿下舒心。殿下在文華殿觀政勞心,回府後,身邊得有個知冷知熱、懂得分寸的人。”
“奴婢遵命!定當盡心竭力,侍奉殿下!”玲兒的聲音輕柔,伏下身去,姿態謙卑柔順,如同一株無害的菟絲花。
呂氏滿意地點點頭,端起手邊微涼的茶盞,抿了一口,語氣變得語重心長,卻字字如刀:“你們記住,去了吳王府,你們就是殿下的人了。要忠心,更要‘懂事’。殿下每日見了哪些人,說了什麼話,心情如何,喜歡什麼,煩憂什麼......做下人的,得替主子分憂,也得知曉主子的心思,才好伺候周全。本宮在宮裏,也惦記著熥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記得常遞個話兒回來,免得本宮掛心。懂了嗎?”
“奴才(奴婢)明白!定不負娘娘所托!”
趙瑞和玲兒同時叩首,聲音重疊在一起,在這寂靜的殿宇內,透著一股令人心悸的順從。
呂氏揮了揮手,兩人無聲退下。
寢殿內隻剩下檀香嫋嫋。
呂氏望著窗外陰沉的天色,指尖無意識地用力,那串冰涼的翡翠佛珠,幾乎要被她撚碎。
朱允熥,本宮倒要看看,你身邊埋下這兩顆釘子,你還能翻出什麼浪花來!
文華殿的刀光劍影,再加上這溫柔鄉裏的暗箭,本宮為你準備的這份“厚禮”,你可要好生“消受”!
吳王府邸,雖是新賜不久,規製卻也不小。
隻是此刻府中人員稀落,略顯空曠寂寥,殘留著幾分匆忙開府的生澀氣息。
朱允熥剛送走了一撥前來“道賀”實則試探的宗室遠親,眉宇間帶著一絲揮之不去的倦意。
文華殿的第一日觀政,看似隻是旁聽,實則步步驚心。
每一個議題,每一道目光,都暗藏機鋒。
他需要學習,更需要判斷,判斷哪些是陷阱,哪些是機會。
精神高度緊繃,比昨夜抄家更耗心神。
“殿下,東宮呂娘娘體恤殿下辛勞,特遣了人來伺候殿下起居。”
王府長史恭敬地引著兩人來到正廳。
朱允熥抬眸,目光平靜地落在眼前兩人身上。
太監趙瑞立刻上前一步,臉上堆滿恰到好處的、帶著諂媚又不失恭敬的笑容,利落地打千兒行禮:
“奴才趙瑞,奉呂娘娘懿旨,特來伺候吳王殿下!奴才在尚膳監當差多年,略通些調理膳食、管束下人的門道,往後殿下但有所需,奴才萬死不辭!”
他語速快而清晰,透著精明幹練,眼神卻像滑溜的泥鰍,在朱允熥臉上飛快地掃過,帶著評估和試探。
宮女玲兒則緊隨其後,盈盈下拜,動作如行雲流水,帶著一種刻意的、令人舒適的柔順美感:
“奴婢玲兒,拜見殿下。娘娘念殿下身邊無人細致照料,特遣奴婢前來,侍奉殿下日常起居,漿洗縫補,端茶遞水,請殿下吩咐。”
她的聲音如同黃鶯出穀,清脆悅耳,頭微微低著,露出一段白皙柔美的脖頸,姿態溫婉得無可挑剔。
來了!
朱允熥心中冷笑,麵上卻絲毫不顯,反而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帶著些許疲憊的“感激”笑容:
“有勞母妃掛念了。本王初開府邸,諸事繁雜,身邊確實缺些得力人手。趙瑞、玲兒,是吧?既是母妃一番心意,你們便留下吧。”
“謝殿下恩典!”兩人再次行禮。
“趙瑞,”
朱允熥的目光看似隨意地掃過他,“府裏剛立,規矩還未齊全,下人憊懶處不少。你既擅長管束,這內務總管一職,便先擔起來。一應采買、膳食、仆役調度,由你經手。本王要的是清淨、穩妥,莫要出什麼紕漏,惹人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