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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重回萬朝

玄泓走了,日子也就冷清了下來。

老黃狗覺得遊端兒肯定是病了,要不然怎麼整天對著夕陽發呆呢?遊端兒抱著老黃狗:“什麼時候我也能離開?”

許是老天爺聽見遊端兒說的話了,黃昏,遊端兒去打獵的時候,一隊金甲侍衛整齊的落在她麵前。遊端兒抽了抽鼻子,說:“給我點時間。”

遊端兒回洞裏放下手裏新抓的野兔子,麻利的生了火,老黃狗嗅到陌生的氣味,疑問的望向她。遊端兒搖搖頭,繼續做飯。吃了飯,遊端兒把老黃狗叫到身邊。老黃狗實在是太老了,身上的毛幾乎快要掉光了,每一次撫摸手上都會沾上一手的黃毛。遊端兒看著它。

她不記得是什麼時候把它領回來的,隻記得那也是一個黃昏,它頂著毛茸茸的小腦袋瓜子,踏著踉踉蹌蹌的爪子,不知死活的追著她的步子。

起初她覺得好奇,也不甚搭理,這山上狼崽子不少,狗崽子還是第一次見。

後來,它就真的跟著她回了山洞,她吃肉,它啃骨頭,吃飽喝足就撒嬌打滾,肉乎乎的身子整日裏跟著她在山間穿梭,它不會說話,也沒有名字,卻真真正正用一生去守護她,不離不棄,直到它老得走也走不動,直到今天。

“先走了,”她喃喃開口,撫摸著它渾濁的眼:“我時辰到了”老黃狗嗚咽著,眼裏滾下兩行熱淚,蹭著遊端兒親昵了一會,竟轉身跳進了火堆,化作一絲青煙,消散在空氣裏。狗的壽命本就是很短,是她用僅存的靈力替它續命,日子越來越長,她的靈力漸漸枯竭,它要死了,她也要走了。生命可貴之處,無非在於途中遇見的人,遇到,相守,如是而已。

遊端兒一步一步走到老爺口,玄泓曾在這裏說過,他會回來。她說不出自己信不信,卻在心裏暗暗種下了希望。可是…遊端兒想,他就算回來,她也看不見了吧。

雲輦騰空而起,視線漸漸被雲霧覆蓋,合上簾子,遊端兒輕輕闔上眼。上一次做雲輦,是約莫三百多年前,同樣一架雲輦,將她獨自一人囚禁在荒山,這一次…遊端兒抿了抿唇,大抵是最後一次了吧。

雲輦安穩的到達目的地,六名黑衣人不知所蹤,緊接著一隊侍衛將她鎖進了一間屋子。遊端兒悄悄看了一眼,門外的侍衛多的嚇人。是怕人跑了嗎?遊端兒苦笑,如果跑得掉,三百年前她就跑了。不消多時,兩個老嫗並著八個婢女,恭恭敬敬的進來請安。

木桶裏澆上了滾燙的熱水,熱氣氤氳的人眼暈,遊端兒就這麼暈乎乎的被人扒光了衣裳,扔進了木桶裏。她突然想到了在山洞裏烤的那隻雞,為了褪了它的毛,她也是這樣將它扔進了熱水裏使勁的燙。

這大抵就是惡有惡報吧,遊端兒這麼想著,無意之中瞅見一個婢女微微的蹙著眉毛。順著視線看去,遊端兒看見自己臂上為了防鬼煞而特意抹的腐屍肉醬,小婢女長得細皮嫩肉,兩隻眼睛水靈靈的轉,穿著一身的綠緞裙,活像根小青蔥。

小青蔥眼上瞧著,手上放花瓣的動作就慢了下來,旁邊一老嫗察覺到了,輕嗽一聲,小青蔥回過神,被老嫗惡狠狠的瞪了一眼。那老嫗看著也就四五十歲,褐色的衣裳搭著雪白的領子,兩根銀簪子並著小玉梳子將頭發利索的挽起,看起來很是幹淨。

遊端兒被這幾個人伺候的很舒服,舒服的差點忘了自己是個將死之人。小青蔥替她換上了嶄新的衣裳,老嫗甚至還替她挽了個小纂。婢女捧來鏡子,遊端兒搖搖頭,讓她退下。一行人收拾妥當了,也就恭恭敬敬的告退了,偌大的屋子裏,沒有一絲的聲音。

遊端兒就這麼靜靜地坐著,直到天黑。有人進來把膏燭燃起,遊端兒抿著唇,一言不發。

幾個人把飯菜端來,擺了一桌子,遊端兒瞟了一眼豐盛的不像話的菜式,眉頭緊緊的蹙起。

四個婢女服侍她吃飯,她有種久違的熟悉感。正是因為熟悉,所以她討厭。支使走了三個人,遊端兒看了一眼伺候她洗澡的小青蔥:“你可以留下。”

小青蔥看起來頗為詫異,但奴婢就是奴婢,沒有說“不”的權力。

遊端兒趁著燭光看她,問:“你是不是怕我?”小青蔥使勁搖頭,兩個耳墜子晃悠得厲害。

遊端兒瞥了眼筷子,徒手抓下一隻油膩膩的大雞腿,遞到小青蔥麵前。小青蔥抬頭看了一眼遊端兒,又瞥了一眼門外頭,怯生生的接了雞腿。

隻是她吃的十分嬌柔,四根手指頭小心翼翼的捏著雞腿,小貓似的慢吞吞撕下一小口肉,嘟著嘴悄悄的咀嚼。

遊端兒看著她,突然間想起了阿蕊,阿蕊出生的那天,她站在殿外聽著裏頭撕心裂肺的喊聲,侍女產婆忙進忙出,端出的盆裏盛滿了鮮紅的血水,她嚇得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老嬤嬤摸著她的頭說:“是女人都要過這個坎兒的。”

天上下起了鵝毛大雪,飄落在她的眼上,冰冰涼涼的,她伸手去摸,雪花卻化作一滴水,順著臉頰滑落了。

殿裏傳來嬰兒嘹亮的啼哭聲,經過的侍女笑著給她請安:“恭喜王姬,有了個小妹妹。”

她第一次見到阿蕊,是在奶娘的懷裏,小小的人兒骨碌骨碌地轉著漆黑的眼,雪白的皮膚上有兩坨粉嫩嫩的紅暈。

她伸手去摸她,卻被她肉嘟嘟的手一下子抓住,不分青紅皂白的往嘴裏塞。

她驚呼一聲,被嬤嬤解救下,嬤嬤忍著笑讓奶娘給阿蕊喂奶。她那時候就想,她的阿蕊是個貪吃鬼。

燭火在她眼中跳躍,小青蔥見她出神,有點膽怯,看了眼手裏隻啃了幾口的雞腿,有點不舍的放還到桌上。遊端兒嘴角噙著笑,手上倒了杯茶遞給她:“給你解膩。”

小青蔥看她笑得真誠,也就大大方方的接了。遊端兒看了眼滿桌子的菜,隻挑了幾個素菜,配著米飯吃了,便再也不管下麵的事,自己裹著現成的被子,混混沌沌的睡了一覺。

第二天,仍舊是小青蔥伺候她,梳洗之後,幾個侍衛前來,將她帶到了作為遊端兒的最後一個地方。

仰頭看了一眼高懸的金龍匾額,“威震天下”四個字硬生生的落在眼裏,代替了當初她親手寫的“福澤眾生”,那是她第一次題匾,承載著她的自豪與寵愛。現如今,遊端兒垂眸,三百多年了,果然什麼都不一樣了。

殿堂寶座上空無一人,一個麵生的男子向她走來,摒退下跟隨的侍衛,領著她朝西廂房走去。

偌大的屋子裏站滿了屏氣凝神的侍衛與婢女,白玉小案上擺著膳食,遠處焚著香,聞不出什麼具體的味道,然一呼一吸之間卻帶著隱隱的暖意,叫人不由自主的放鬆下來。

遊端兒望著那一身白錦金龍袍,墨色的眸子猶如一汪死水。

“陛下,”男子輕語:“人帶到了。”

沉帝,掌管四大神族,七處神迦的帝王,萬朝山主人,萬朝宮的陛下,遊端兒的仇人。

沉帝一言不發,削峻的側臉仿佛萬年不化的冰山,散發著任何人都靠近不了的寒冷,發冠上盤著金鱗神龍,神龍嘴裏銜著一塊血晶,相傳那是萬朝山的寶貝,裏頭藏著萬朝山的根脈。

“陛下,”男子看了遊端兒一眼,回稟道:“已經處理幹淨了。”心頭忽然有種不詳的預感,遊端兒抓住男子:“什麼處理幹淨了。”男子同情的望著她,垂下了眸子:“荒山妖孽作亂,山下百姓不得安寧,早就該處理了。”妖孽?不得安寧?處理?她就是最大的妖孽,是她讓整個萬朝宮不得安寧,沒錯,她早就該被處理了。“孽種雲端,係朝玉貴妃不潔所育,不貞之實。血統下賤,有汙萬朝。”

當年的聖旨猶如午夜夢回那夢魘冰冷的囈語,每一次都讓她痛不欲生。

她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卻也是她最大的仇人,遊端兒狠狠地冷笑,她逃了三百多年,忍了三百多年,受了三百多年的苦,還不夠嗎?她終究是避不開麼?

“你殺了我吧。”她終於掉下一顆眼淚,淚珠順著她潔淨的麵頰滾下,砸在晶石地麵上,粉身碎骨。

恨不了,愛不了,彼此折磨,相互懲罰,她受夠了。

沉帝神情淡漠,放下手中的玉著,輕輕搖頭:“你不配。”不配?遊端兒哭著,卻又笑著。

八歲那年,她貪玩成性,一不留神從弱水池中跌落,待她醒來時,第一眼見到的就是他,那時的他眼眶通紅,臉上不知道是池水還是淚水,望見她醒來,竟長籲一口氣後昏死了過去。

後來她聽婢女說,他為了救隻剩一口氣的她,幾乎耗盡了修為,加上七天七夜衣不解帶的照顧,望見她醒來終是支撐不住,虛脫昏迷。

然而如今,他依舊是沉帝,依舊住在這萬朝山,依舊掌握著天下的生死,隻是,再也不是那個能為她連命都不要的爹。

遊端兒抹幹了臉上的淚:“你既然這麼恨我,為何又要見我?”

“想見你的不是我,”他的聲音緩沉:“來人。”

又是剛剛領她進來的男子,莫名其妙的將她帶走。“去哪?”遊端兒努力忍著心中的不適。男子微微欠頭:“王姬連萬朝宮的路都忘了嗎?”“我不是王姬,”她扭開臉。

萬朝宮的老人都知道她是被如何削去神籍,除去神骨,她從不是什麼王姬,她隻是一個被拋棄流放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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