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警笛聲刺破了倉庫的死寂,也割裂了岑霧和顧見嶼之間那層搖搖欲墜的信任。
紅藍交替的警燈,透過倉庫的破洞,將顧見嶼的臉映照得明明滅滅。
他臉上的神情,岑霧看不真切。
就像她從來沒有真正看清過這個男人一樣。
“所以,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
岑霧開口,聲音裏聽不到一絲溫度,像淬了冰的玻璃碎片。
“利用我做誘餌,引出魏衡和舒天雄的殺手,再借他的口,將臟水引向顧家。”
“最後,你再以救世主的姿態出現,將所有知情人都滅口,把所有秘密,都埋葬在這座倉庫裏。”
她的每一個字,都像一把精準的手術刀,試圖剖開他那層完美無瑕的偽裝。
顧見嶼看著她,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裏,沒有任何波瀾。
他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他隻是抬起手,指了指倉庫的另一個陰暗角落。
“劉振的保險櫃,我已經派人拿到了。”
“那本黑賬本的電子備份,也在裏麵。”
“現在,它們都屬於你了。”
他頓了頓,語氣平淡得像是在討論天氣。
“至於我父親書房裏的那本,你如果想看,隨時可以去拿。”
“隻要你,有這個膽子。”
這是一個反擊。
更是一個邀請。
一個來自魔鬼的真假難辨的邀請。
他沒有解釋,而是將選擇權,用一種更殘忍的方式,重新拋回給了岑霧。
他篤定她會為了複仇,不惜一切代價。
他也篤定,隻要她還想查下去,就必須繼續依賴他布下的棋局。
岑霧死死地盯著他。
她想從他臉上,找出哪怕一絲一毫的破綻。
可她失敗了。
這個男人,就像一潭深不見底的寒淵,任何情緒投進去,都會被瞬間吞噬,連一絲漣漪都不會留下。
“顧見嶼。”
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
“從現在開始,我們的交易,中止。”
“你的棋盤,我不玩了。”
說完,她轉身,頭也不回地朝著那片象征著秩序和光明的紅藍警燈走去。
她走得很穩,背影筆直,像一柄不肯彎折的利劍。
顧見嶼站在原地沒有阻攔。
他隻是看著她決絕的背影,看著她主動走進警察的包圍圈,看著她以“案件關鍵證人”的身份,坐上了那輛呼嘯而去的警車。
許久,他才緩緩開口,聲音輕得隻有自己能聽見。
“棋盤已經布下,入了局的人,誰也別想輕易離開。”
市局。
審訊室的燈光,白得刺眼。
岑霧將倉庫裏發生的一切,以一種冷靜到近乎冷酷的口吻,複述了一遍。
當然,她隱去了所有關於顧見嶼的部分。
包括那支神秘的狙擊槍,和他那些訓練有素的黑衣手下。
她隻說,自己接到了綁匪的威脅電話,為了孩子的安全,不得不單刀赴會。
至於那些殺手,是在和她對峙時,因為內訌而自相殘殺。
這個說辭,漏洞百出。
但負責問訊的老警察,卻什麼都沒問。
他隻是深深地看了岑霧一眼,然後合上了筆錄本。
“岑小姐,辛苦你了。後續有任何進展,我們會第一時間通知你。”
岑霧知道,這是顧見嶼的手筆。
這個男人,即使在她單方麵撕毀協議之後,依然用他無所不在的權力,替她掃清了所有障礙。
他到底想做什麼?
走出市局大門,已經是淩晨。
海市的夜風,帶著刺骨的涼意。
岑霧裹緊了身上的風衣,卻感覺不到一絲暖意。
她不能回家。
那個所謂的“家”,已經成了敵人可以隨意進出的狩獵場。
她也不能去找福伯。
她不能再把任何一個關心她的人,拖進這趟渾水裏。
她站在路邊,看著車流如織的陌生城市,第一次,感覺到了一種深入骨髓的孤獨和無力。
她拿出手機,翻遍了所有的聯係人。
最後,她的手指,停在了一個許久未曾撥出的號碼上。
秦曜。
電話隻響了一聲,就被接起。
“你還活著?”
秦曜的聲音,帶著一種毫不掩飾的急切和擔憂。
“活得很好。”岑霧說,“孩子呢?”
“安全得很。”秦曜鬆了一口氣,“我把他安排在了我郊區的私人別墅裏,二十四小時有人看著,一隻蒼蠅都飛不進去。你呢?你在哪?”
“市局門口。”
“我馬上過去接你!”
秦曜說完,就掛了電話。
不到二十分鐘,一輛高調的紅色法拉利,帶著刺耳的刹車音,停在了岑霧的麵前。
車門打開,秦曜從駕駛座上跳了下來。
他今天穿了一身騷包的粉色西裝,頭發也抓得一絲不苟,臉上卻帶著毫不掩飾的疲憊和血絲。
“上車。”
他不由分說地將岑霧塞進了副駕駛。
車子啟動,彙入車流。
“到底怎麼回事?”秦曜一邊開車,一邊問,“我動用了所有關係,都查不到那間倉庫裏發生了什麼。隻知道,你進去之後,整個區域的信號都被屏蔽了。”
“沒什麼。”岑霧靠在座椅上,閉上了眼,“隻是見到了幾條瘋狗。”
秦曜從她那疲憊的聲音裏,聽出了一絲不對勁。
“你跟顧見嶼,吵架了?”
岑霧沒有回答。
秦曜從後視鏡裏,看了她一眼,沒再追問。
他將車開到了一處位於市中心頂樓的豪華公寓前。
“這是我名下的一處房產,安保係統是頂級的沒人知道。”
他將一張門禁卡,塞進岑霧的手裏。
“這幾天,你先住在這裏。有什麼事,隨時打給我。”
“謝了。”岑霧接過卡,聲音有些沙啞。
“跟我還說這個?”秦曜發動車子,“好好睡一覺。天大的事,也得等睡醒了再說。”
岑霧看著那輛紅色的法拉利消失在夜色裏,握緊了手裏的門禁卡。
她走進那間空曠,卻帶著陌生暖意的公寓。
將自己扔進柔軟的大床裏。
巨大的疲憊,像潮水一樣,將她吞沒。
可她睡不著。
那個殺手臨死前說的話,像一句無法擺脫的魔咒,在她腦海裏,反複回響。
顧見嶼的父親。
顧家的書房。
一本一模一樣的黑賬本。
如果他說的是真的那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顧家,從一開始,就參與了這場吞並宏業資本,謀殺她父親的血腥盛宴。
意味著,顧見嶼接近她,利用她,給她平台,給她武器,讓她去對付魏衡和舒天雄,根本不是為了什麼清理門戶。
而是一場更殘忍,更精妙的借刀殺人。
他要借她這把最鋒利的淬滿了仇恨的刀,去替他鏟除所有的商業對手和知情人。
最後,再將她連同所有的秘密,一起折斷,銷毀。
這個認知,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烙在岑霧的心上。
疼。
比任何一次受傷,都更疼。
她猛地從床上坐起來,衝進浴室,將冷水一遍遍地潑在自己臉上。
她不能被情緒左右。
她必須冷靜下來。
那個殺手,為什麼要說那句話?
是臨死前的胡言亂語?
還是,有人故意讓他這麼說?
目的就是為了離間她和顧見嶼。
讓她從顧見嶼最鋒利的刀,變成刺向他心臟的最致命的武器。
好一招攻心計。
岑霧看著鏡子裏那張蒼白,卻眼神銳利得嚇人的臉。
她知道,她不能再被動地等著別人出招了。
她必須主動出擊。
不管那個殺手說的是真是假。
顧家的書房,她都必須親自去一趟。
她要親眼看看,那本所謂的黑賬本,到底存不存在。
她拿出手機,開始搜索所有關於顧家的信息。
顧氏集團,海市真正的商業帝國。
現任董事長,顧懷章,也就是顧見嶼的父親。
一個比舒天雄更低調,也更深不可測的傳奇人物。
關於他的報道很少,私生活更是被保護得滴水不漏。
岑霧查了一整夜,除了幾張模糊的財經雜誌照片,和一些眾所周知的商業成就,一無所獲。
她唯一能確定的就是顧家的老宅,位於海市最頂級的富人區,雲山別墅區。
那裏,戒備森嚴,被稱為“海市的紫禁城”。
想在不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下,潛入顧懷章的書房,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除非,有人從內部,為她打開一扇門。
岑霧看著手機屏幕上,顧見嶼那張冷峻禁欲的臉。
她的腦海裏,一個大膽到近乎瘋狂的計劃,漸漸成型。
第二天,岑霧沒有去律所。
她給助理打了個電話,隻說自己身體不適,需要請假。
然後,她撥通了另一個電話。
是君臨律所最大的競爭對手,“天衡所”的首席合夥人,趙啟明的電話。
“趙律師,我是岑霧。”
電話那頭的趙啟明,顯然有些意外。
“岑小姐?久仰大名。不知找我,有何貴幹?”
“我想請你幫個忙。”岑霧開門見山,“我想知道,三年前,顧氏集團在歐洲收購案中,所有的資金流水明細。以及,當時負責給他們做賬的是哪家會計師事務所。”
趙啟明沉默了。
他知道,這是顧氏集團的最高商業機密。
“岑小姐,你這個要求,恐怕有些強人所難了。”
“我知道。”岑霧說,“所以,我願意拿一個你絕對感興趣的秘密,來交換。”
“哦?”
“魏衡,在瑞士銀行,有一個秘密賬戶。”岑霧的語速很慢,“裏麵的金額,我想,足夠讓整個君臨律所,都跟著地震一次了。”
電話那頭,傳來趙啟明倒吸一口涼氣的聲音。
他跟魏衡鬥了這麼多年,都不知道這件事。
“成交。”
趙啟明答應得沒有絲毫猶豫。
“給我一天時間。”
掛了電話,岑霧看著窗外。
她知道,她已經將自己,徹底推到了懸崖的邊緣。
她在用一個秘密,去交換另一個秘密。
她在用一個敵人,去牽製另一個敵人。
她在用最危險的方式,撬動著整個海市的利益格局。
隻要一步走錯,就是萬劫不複。
一下午的時間,岑霧都在研究雲山別墅區的安保係統和建築圖紙。
秦曜動用了他所有的黑客資源,為她搞到了一份最詳細的內部地圖。
傍晚時分,趙啟明將一份加密文件,發到了她的郵箱。
裏麵,是顧氏集團三年前那場收購案的所有細節。
以及,一個會計師事務所的名字。
“普華永道”。
負責人,是一個叫“張偉”的高級會計師。
又是張偉。
那條被她放走的最關鍵的線索。
原來,他不僅是魏衡和劉振的狗。
他還是顧家的狗。
岑霧看著那個名字,渾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就在這時,她的手機,響了。
是一個陌生的經過加密的號碼。
岑霧的心,猛地一沉。
她知道,這個電話,是誰打來的。
她按下接聽鍵。
電話那頭,傳來魏衡那標誌性的溫和儒雅,卻讓人不寒而栗的聲音。
“岑小姐,別來無恙。”
“我猜,你現在一定很想知道,顧見嶼的父親,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吧?”
岑霧沒有說話。
“我們做個交易怎麼樣?”魏衡的聲音,像一條吐著信子的毒蛇,帶著致命的誘惑。
“你幫我拿到顧懷章書房裏的那本賬本。”
“我幫你,查清你父親死亡的全部真相。”
他頓了頓,緩緩地拋出了一個讓岑霧無法拒絕的籌碼。
“包括當年是誰,親手給你父親的飯裏,下了那包讓他產生幻覺的藥。”
“以及是誰最後替他,踢開了腳下的那把椅子。”
岑霧握著手機的手猛地收緊。
指節因為用力而根根泛白。
魏衡竟然連這個都知道。
“岑小姐,有沒有興趣出來聊一聊?”
“我們共同的敵人。”